薑歸唇角弧度漸漸拉平,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剛在吳婧慧那吃了苦頭,又來招惹她,是傷疤沒好就忘了疼,還是覺得她是軟柿子好捏。
薑歸回答:“他們的確是我家人。”
人群嘩的一聲熱鬨起來。
薑天賜做夢都沒想到她竟然這麼乾脆的承認了,他都做好了撒潑打滾鬨得她乾不了這份活最後不得不花錢消災的準備。
驚愕之下,薑天賜呆在那,反應不過來。便是旁邊的林婉娘也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瞪著薑歸。
薑歸平靜道:“他們想賣了我,我就偷跑了出來。”薑天賜下意識想反駁,反正這種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卻聽薑歸說,“沒想到他們找來了,不管怎麼樣都是我的家人,我現在過得也還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這麼一番話可太符合人們血濃於水與人為善的觀念了,本有指責之意的紛紛改口,誇薑歸孝順明理大人有大量是個能乾大事的。當然也有一些人不甚滿意地看著她,彷佛在指責她爛好心,這世上無論何時總歸是有明白人的。
聽了後半截話,薑天賜閉上了嘴。既然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認了他們還透出要照顧他們的意思,他就不跟她爭這高低,她畢竟還要做人,要臉好名聲那就有軟肋,有軟肋就不怕她不就範。
正要離開無意中吃到瓜的吳婧慧從不可思議中回神,憐憫望著薑歸,覺得她有點傻,這樣的家人躲都來不及,怎麼能沾手。她想說點什麼,然看看莫名興奮的周圍人再看看心平氣和的薑歸,終究沒說話,清官難斷家務事。
打發了或好心或惡意的人,薑歸請同事處理林婉娘和薑天賜身上的傷口。
薑天賜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沉浸在鹹魚翻身的喜悅之中。
林婉娘倒是有些不安,之前還那麼對她,怎麼突然就變了態度?難道是來弟終於想通了,畢竟來弟本性還是好的,三個孩子就屬她最柔順最體貼,思及過往,林婉娘潸然淚下,動容地喚了一聲:“來弟。”
薑歸在外麵應付關切的同事,這些多是真心關心她的,便是鶴老先生也歎:“自古清官難斷家務,我也不說彆的,就說一句話,個人的意誌不要輕易被大眾輿論裹挾,堅持你想堅持的,放棄你想放棄的。”
薑歸心頭一暖:“師父的話我會謹記。”
薑歸把林婉娘和薑天賜帶回了家安置。
林婉娘本就有些懸乎的心終於安穩下來,她的來弟,乖巧貼心的來弟回來了!
林婉娘眼淚汪汪看著薑歸,感動又歡喜。
薑天賜也覺得薑歸還是以前的薑來弟,頓時找到了昔年薑家小少爺的感覺,頤指氣使:“快做飯去!餓死我了,我要吃肉,吃烤鴨,吃青花魚……”
薑歸給他吃了一巴掌。
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不穩的薑天賜直接被扇倒在地,薑歸踩著他的臉,麵容陰鷙:“我的容忍有限,大不了我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我會醫術,到哪都能吃上飯,你們呢?想有口飯吃,就給我安分點。”
薑天賜又驚又恐又怒,最後恐懼占了上風。正如她說的,大不了她離開上海,她能活下去還能活的很好,可他不能。這一刻,薑天賜又想起了薑明珠,同樣是姐姐,薑明珠恨得閹了他,被他欺負的更厲害的薑來弟隻怕更恨他。如今不過是礙於麵子不得不收留他,要是惹急了大不了遠走高飛,就像不負責任的爹一樣。
“姐,”薑天賜相當能屈能伸,他的脊梁骨早就被窮敲斷,“我錯了,我一定聽話,我一定乖乖聽話。”
林婉娘就沒這麼識相了,薑歸的妥協讓她忘了之前在薑歸手裡吃過的那些虧,又當她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薑來弟:“來弟,你怎麼能這樣對天賜,天賜隻是餓了,他是你弟弟啊。”
薑歸俯視薑天賜:“扇她,十個巴掌一個大洋。”
薑天賜愣了愣。
林婉娘一呆,又要哭:“來弟……”
薑歸:“認清楚你現在靠誰吃飯。”
薑天賜猶豫了下,走向林婉娘。
林婉娘難以置信地看著薑天賜:“天賜,你怎麼這樣,天賜——”
“啪”一巴掌打斷林婉娘的哭訴,見薑歸沒有任何心疼之色,薑天賜就更不心疼了,又不是他親娘,反手就是一個巴掌。
林婉娘終於反應過來要躲,神情相當傷心震驚。她不是第一次被薑天賜打,可這次不一樣,是她的女兒讓她的兒子打她,一個敢吩咐一個敢聽話,林婉娘簡直痛不欲生。
十個巴掌一個大洋呢,窮瘋了的薑天賜哪裡能讓她躲,他雖然是坡腳可勝在年輕,抓住瘦弱的林婉娘輕而易舉。
“好吵,堵上她的嘴。”薑歸說。
薑天賜就隨手撿了抹布堵上了林婉娘的嘴。
薑歸就這麼冷漠地看著薑天賜興奮地把林婉娘打成了豬頭。到了後來,林婉娘嘴裡的抹布被打落,可她已經腫得說不出話來,她隻能傷心欲絕地用眼神譴責薑歸,眼裡的淚水成串成串往下流。
薑歸揚唇一笑,掏出四個大洋扔在地板上:“乾得不錯,看牢她,彆讓她下來丟人現眼。你最好也彆下來,石頭認人,被咬了自認倒黴。”
想起那條凶悍的大黃狗,薑天賜咽了一口唾沫:“好的好的。二姐你放心,我都聽你的。”
薑歸一走,薑天賜心花怒放地撿起地上的大洋,居然真的有錢拿。他彷佛看到了一條新的致富之路,隨隨便便就是四個大洋,可見薑來弟手上有錢,以後得好好抱緊她的大腿。
薑歸闔眼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裡,腳邊蹲著石頭,懷裡坐著阿布,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摸著阿布的尾巴。
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博學的師父,友善的同事,和睦的鄰居,有房有錢有貓有狗有地位。
她不想被破壞,更不想養兩條蛆。
薑歸睜開眼,眼神是沁人心骨的凜冽。
活著,不好嗎?
這七天薑天賜過得很開心,除了要注意彆招惹薑歸外,有吃有喝還有藥,雖然離他夢寐以求的錦衣玉食大少爺水準還有點距離,但是也比之前戰戰兢兢好多了。
林婉娘就很不開心,她想勸來弟放過明珠,都是一家人,何必鬨到巡捕房,她既然能接納他們為什麼不能原諒明珠。說來明珠也是可憐人,若非被來弟賣了,怎麼會淪落風塵,性情大變。縱然明珠對來弟做了什麼,看在這一點上,來弟也不該和明珠計較。
讓明珠出來,他們一家人坐下說開種種誤會重歸於好,大爺回來見了肯定高興。
可她才開了個口,來弟就讓天賜打她,天賜竟是毫不留情。想起來林婉娘就止不住的眼淚,忍不住想不知所蹤的大爺,要是大爺在這裡,明珠就不會被抓起來,天賜不會為了錢低頭,來弟也不敢這樣對他們。
大爺到底何時會回來?悲從中來的林婉娘眼淚滾滾不絕,含淚進入夢鄉。
再次醒來是被瑟瑟凍醒的,林婉娘茫然四顧,看見了站著的薑歸和好幾個陌生男人,以及反綁著手腳躺在地上滿臉恐懼的薑天賜。
“唔唔唔。”林婉娘拚命想說話。薑天賜也唔唔唔個不停。兩人驚懼交加地瞪著的薑歸。
夜風涼涼,吹走烏雲,皎潔的月光印在薑歸眼底,雪亮如刀鋒,令人不寒而栗。
“我說過的,我能賣你第一次,就能賣你第二次。你怎麼就不信呢?”
林婉娘如遭雷擊,渾身的血在這一刻逆流而上,直衝頭頂。
薑歸笑了下,笑得卻比今晚的夜風還涼,涼得林婉娘和薑天賜彷佛赤身置身冰原,抖得像篩子一樣。
薑歸目露疑惑是真的疑惑:“到底是什麼給了你們可以威脅我的勇氣,我是愛惜名聲想過太平日子,但是花錢養著你們和花錢弄走你們相比,正常人肯定選擇後者啊,反正在上海灘,想讓你們這種垃圾消失不費吹灰之力。”
林婉娘和薑天賜嚇得麵無人色,恐懼和絕望死死咬著他們,兩人拚了命地想說話,卻隻能唔唔出聲,也不知道是在哀求還是咒罵。
薑歸無心聽,聽了生氣,生氣傷肝,她還是對自己好一點吧,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決定和林婉娘分享一下,畢竟以後就沒機會了。
薑歸直視林婉娘:“薑繼祖不是跑了,是被吳家解決了。”
掙紮扭動的林婉娘驀地僵硬成雕像,直勾勾盯著薑歸,連呼吸都忘了。
薑歸:“騙婚這麼惡劣的事,吳家怎麼可能輕易放過薑繼祖,吳家可比我有錢有能耐多了,解決一個薑繼祖,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
你看,你把薑家的男人薑家的香火看得比命都重要。可現在,薑家的男人,一個死了一個廢了,薑家的香火斷了。要不是你帶著這個廢物來找薑繼祖,薑繼祖就不會東窗事發,也就不會死。換句話說,薑家的香火斷在你手上,你是薑家的千古罪人。”
殺人誅心,林婉娘的心就是以夫為天把延續夫家香火當成使命。
現在,薑歸當著林婉娘的麵活生生掏心搗碎。
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的林婉娘整個人都傻了,既不再掙紮也不再發聲,彷佛三魂七魄皆離體,隻剩下一具腐朽的軀殼。
薑歸唇角微翹,滅頂的絕望,薑來弟嘗過,她也該品嘗下。
“儘量彆讓他們死在路上,我花了不少藥養好來著。”
大海隻能說儘量,並不敢保證,畢竟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薑歸理解地點頭。
薑歸看著冷汗和眼淚齊流的薑天賜,微微一笑:“覺得日子過得太苦,所以想吸我的血吃我的肉,你馬上就會發現,以後的日子更苦。活著吧,好好活著,就像我之前那十四年,當牛做馬地活著。”
*
第二天,左右鄰居都知道,林婉娘和薑天賜卷了薑歸的錢跑了,紛紛同情,覺得她太倒黴了。又大罵林婉娘和薑天賜不是東西,薑歸願意不計前嫌接納他們,他們卻卷款攜逃,簡直喪儘天良。尤其是之前勸過薑歸放下過去原諒林婉娘和薑天賜的人,臉火辣辣的疼。
賤人消失,薑歸覺得天藍了,空氣也更清新了,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上。
不過多少還是因為姑娘家的身份暴露多了點不一樣,好在她在這生活了四年,人緣尚可,倒也沒太大的不一樣,起碼回春堂的工作沒丟。
“請問是薑大夫家嗎?”
薑歸站在門口,打量站在門口的中年女人和青年。
“你好,我是霍潭江的妻子,這是我兒子,”霍夫人歉然一笑,態度誠摯,“我們是為外子賠禮而來。”
霍潭江至今還被扣押在巡捕房,霍夫人和兒子霍艇一得到消息,立刻趕來上海撈人。走訪了生意場上的幾個朋友,才知道大概情況,其實這事丈夫冤枉的很,隻是運氣太寸,竟然間接得罪了沈家大小姐,然而沈家門檻高,他們夠不著,便尋上薑歸這個當事人。想著事情是衝著她去,隻要她鬆了口,沈家應該會高抬貴手。
薑歸讓開路:“請進。”
霍夫人和霍艇心裡都是鬆了鬆,覺得有戲。
薑歸將人領至客廳,泡了茶後坐下。
霍夫人一臉愧疚:“實在是對不住,外子識人不明,竟是險些傷了薑大夫,幸好沒有鑄成大錯。”
薑歸忽然笑了下:“霍夫人委實賢惠,霍老板公開包養情人,如今霍老板因情人闖禍身陷囹圄,霍夫人居然還替他四處周旋。”
霍夫人臉色驟變。
薑歸語氣不急不緩:“霍夫人為了救霍老板,四處做小伏低求人。就是不知道霍老板脫險後,會不會感念霍夫人這份情誼,從此收心不再拈花惹草弄出幾個私生子,也不再寵愛姨娘庶子,威脅霍夫人和令公子的地位。”
霍夫人瞠目結舌,直愣愣看薑歸。
薑歸微笑望著她,笑容意味深長。
呆愣半響,霍夫人醍醐灌頂,瞬間打通任督二脈,隻覺得腦袋前所未有的清明。
辛辛苦苦救那糟老頭子,她圖啥?圖他勾三搭四惡心自己,圖他寵愛庶子跟兒子爭家產。
糟老頭子出不來,生意會有一時的艱難。糟老頭子出來了,他們母子起碼得受一二十年的艱難,要是糟老頭子寵妾滅妻,那得是半輩子的艱難。
她到底是抽了哪門子風,居然到處點頭哈腰地想把那個王八蛋撈出來。
有錢寡婦,她不香嗎?
作者有話要說:霍夫人:有錢寡婦的快樂你們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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