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
隨著秦非話音落下，直播大廳內的觀眾們齊齊一愣。
主播在對誰說話?
他們迷茫地望向光幕，眼前的畫麵清晰，將房間的角角落落都展現得纖毫畢現。這間房裡實在沒什麼能容人的藏身之處。
既沒有櫃子，也沒有隔間，就連窗簾都緊貼著牆麵。總不會是藏在床底下吧，那主播又是怎麼看到的?
正在直播的畫麵內，空無一物的空氣一點點扭曲，一個模糊的輪廓顯現在空氣中。漸漸的，那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楚。
那是一個有著一張和秦非同樣臉龐的男人，他的身後攏著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黑色的高領罩袍將他的下頜弧線映襯得格外淩厲，暗紅色的惡魔角邪肆而魅惑。
是撒旦。
這個NPC除了直播剛開始時在鏡中顯了一下形，之後就一直沒出場。觀眾靈體們都快要忘了他。
不過，雖然撒旦沒什麼存在感，突然冒出來以後贏得的呼聲卻並不低。
“哦哦哦，是傻蛋先生!”
“傻蛋先生這張臉真的好棒!雙子版老婆這誰扛得住啊!”“漂亮老婆有幾個算幾個我不嫌多!”
規則直播平等地物化所有物種，即使是高高在上的魔鬼，在這裡依舊隻能變成一個容人賞玩的花瓶。
此時此刻，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覬覦了的撒旦，正處在強烈的疑惑當中。他偏著腦袋望向秦非： "……你怎麼知道我出來了?"
他十分確定，自己在房間裡隱藏的很好，與空氣融為一體，絕對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難道12號有透視眼不成。
秦非神色淡淡： “鏡子。”
他指了指床對麵。
那麵垂落下來的黑色絨布簾依舊遮擋著鏡麵。
但，就在它正下方的地麵上，一些細碎的、折射著光線的玻璃碎片，正靜悄悄地散落在那裡。鏡子碎了。在他們不知道的某個瞬間。
秦非像是無意識般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掛墜。
那掛墜依舊空空如也。
撒旦有一瞬間的愕然。
先不說12號僅憑鏡子碎了就能猜到他出來了。
光是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鏡子碎片，都
已經足夠令人訝異。要知道，12號回房間後並沒有仔細搜查過任何地方。他隻是十分平常地走動、坐下、和他的隊友們聊天說話。
他是哪裡來的多餘的觀察力，去留意那樣邊邊角角的縫隙中的變化?撒旦心中湧起一種微妙的不祥預感，這是他作為一個惡魔對於即將到來的危機的預判。
但此刻，這份預感還太淺薄，以至於他並沒有太當一回事。
撒旦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以一種充滿神秘與誘惑力的腔調開口緩緩道： “我知道你想去做什麼。”
“你想去找蘭姆，找你的主人格，你想取而代之。”
他的聲線壓得沉沉的，像是正在給孩子講述睡前故事的家長，用自己的嗓音勾畫出一幕幕美好的願景。
“可是，何必那麼麻煩呢?”
秦非睨了他一眼： "你什麼意思?"
他說這話時的神態過於平淡了，不見半分被戳穿心事的惱羞成怒，這令撒旦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一點。
但話趕話都說到了這裡，撒旦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開口： “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信徒?”
"隻要成為我的信徒，你想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幫你完成。"
撒旦熟稔地講述著這句他早已對無數人說過無數遍的話語，眉宇間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和怪異。
以往的每一次，每當他開口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姿態總是擺得高高在上。
雖然是撒旦主動詢問，卻總是對麵那人哭喊渴求地抱住他的大腿、央求他將這資格施舍給他們。
但麵前這個12號，不僅剛才沒什麼反應，聽他說完以後依舊沒什麼反應，整個人看起來半點都不意動。
搞得好像是自己在央求他似的，低三下四的。
……就，很奇怪。
撒旦的表情都有點扭曲了。
偏偏秦非還坐在那裡不說話，掀起眼皮，像在打量什麼有趣的小玩意兒似的，盯著他看個不停。撒旦： "?"“喂?”他擰起眉頭。
到底行還是不行，倒是給個準話啊。
秦非歎了口氣。
他不明白這個副本裡的NPC都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二個都想騙他。
撒旦是這樣。0號囚徒也是這樣。就連之前神父剛見到他第一麵時，也是這樣。
怎麼?他是長了一張很好騙的臉嗎?
一旁，撒旦見秦非久久不說話，還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 “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不要再猶豫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你的裡人格，我是不會欺騙你的。""答應我，和我合作，你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撒旦滔滔不絕。
秦非突然開口道： “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撒旦被打斷，瞬間啞了聲。
自己明明已經用那張附了魔的嘴，一刻不停地說了半天。怎麼這家夥全然不為所動?難道不應該已經被他哄騙得心潮澎湃，隨時準備起飛了嗎!
撒旦迷惑地皺起眉頭。
彈幕中嘻嘻哈哈笑做了一片。
“完蛋了，我怎麼覺得這個帥氣撒旦要倒黴了?”“我已經被訓練出條件反射了，隻要一看到主播露出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就覺得渾身發毛。”
"不是……等一下!你們究竟是怎麼做到還能一本正經地討論劇情的?兩個老婆!!兩個那麼大的漂亮老婆!就在光幕上啊!"
“真的，我看一眼光幕就快要呼吸驟停了”“求求來幾個剪刀手，把主播的高光片段都剪出來，賣錄影帶吧，我一定會花金幣買的。”
光幕中，秦非笑眯眯地望著撒旦。
作為一個還沒有和秦非相處過幾次的單純的NPC,即使他是邪惡的魔鬼，看著對麵那張純白乾淨的臉，也著實很難將他和諸如“陰險狡詐”、 "笑裡藏刀"之類的詞彙聯係起來。
撒旦點點頭，衝秦非揚起下巴： "你說。"他倒要聽聽這個人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秦非沒有立即回答。
他伸手握住脖子上那枚吊墜，骨形修長的漂亮手指在上麵輕輕撚磨著。不知怎麼的，撒旦看著他的動作，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 “……你到底要問什麼?”
“我想問問你。”青年慢條斯理地勾起唇角， "為什麼彆人的掛墜，或快或慢，都會被慢慢填滿。”
“而我的掛墜就像壞掉了一樣，一直不動彈呢?”
這問
題問出口，大多數光幕背後的觀眾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可撒旦卻已經瞬間變了臉色。他忽然反應過來，或許12號早已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在撒旦看來，麵前這一身神父衣袍的青年正在死死的盯著他。
但，在觀眾們的視角中，秦非卻已經打開了彈幕界麵，正一目十行地掃視著靈體們的發言。麵對觀眾接連不斷瘋狂刷出來的問號，秦非十分富有耐心地解釋起來。
"之前我們已經知道，聖母掛墜中的液體數量，與玩家是否會異化是息息相關的。"
"當玩家做出背棄神明的事情以後，掛墜就會被慢慢填滿。"
“而一旦聖母懷中的那顆心臟完全變成血紅色，玩家們就會在裡世界徹底異化，被裡人格占據身體，變成不會思考的怪物——或者像14號那樣，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事實上，這個所謂的“裡人格”,應該就是蘭姆本身所擁有的人格。
玩家們進入副本，占據了他們的位置，所以才會形成如今這樣，每一個副人格都有雙重人格的微妙形式。
可奇怪的是，副本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其他人的掛墜或多或少都已經有了動靜，隻有秦非的依舊一如原本的模樣。
他在副本中做了多少壞事啊!且不說他弄死了8號。即使是在那之前，他折斷神父的手、說出各種不敬神明的話、還不斷用謊言欺騙彆人。
在副本開始的前一小時裡，5號玩家僅僅是姿態傲慢地指揮了幾下其他人，掛墜就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紅色。
在秦非殺死8號之前，他還能勉強這樣說服自己；或許掛墜中液體的增長速度，與玩家的精神免疫數值有關。
秦非的精神免疫一直是個謎。
雖然不知道具體數值，但顯然高得逆天離譜，既然這樣，那他在副本中橫著走卻絲毫不受影響，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
直到剛才。
他看見了鏡子碎片。
他的“裡人格”,竟然從鏡子裡走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
在此之前的所有玩家，表裡人格都從未同時出現過，表人格與裡人格是對手、是敵人，若其中一個存在，則另一個必定消解。
秦非由此，忽然聯想到
一種可能。
或許，他的掛墜狀態一直不變，並不是因為他的精神免疫比其他人更強。而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裡人格。
撒旦到底是什麼?
“讓我來猜一猜，你究竟想做什麼。”
聖經中的魔鬼總是以各種充滿誘惑力的麵目示人，哄騙著內心不夠堅定的子民，墜向墮落的深淵。
“你不是我的裡人格，也不是蘭姆的副人格。”
秦非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在桌麵上打著圈，那動作看得撒旦直發慌。
“你是真正的魔鬼吧?”
“你說你是撒旦，這一點你沒有騙人，你的確是，毋庸置疑。”
“既然這樣的話。”
"你是想侵占我的身體?"
“還是吞噬我的靈魂?”
"或者，在引誘我成為你的信徒之後，通過某種手段召喚你的真身降臨在世上之類的?"秦非開始——細數那些在戲劇中時常出現的倒黴炮灰會乾的事。
撒旦： "……"
撒旦咬牙切齒。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你厲害!行了吧!
可是，知道就知道，為什麼還要用這樣像給小學生講課一樣邏輯清晰的話術闡述出來?撒旦惡狠狠地瞪著麵前的12號，這個該死的漂亮青年，實在是他見過最討厭的家夥了!
明明秦非其實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
說到底他隻不過是拒絕了撒旦剛才的提議，以及敘述了一些事實而已。
但不知為什麼，撒旦就是有一種被對方狠狠羞辱了的感覺。
那種體驗，就好像有四個大漢摁著他的肩膀把他壓在地上，而他的麵前正坐著一個人，那人伸出腳來，讓他用舌頭舔他的鞋麵。
不痛，但很丟臉。
其實撒旦也非常鬱悶。
12號說的沒有錯，他的確就不是12號的裡人格。
其他聖嬰的裡人格與表人格雖截然不同，但總的來說也是同根同源，如同寄生植株般相互糾纏著生長，難以分割的。
可撒旦不一樣。
他和12號本沒有半點關係。
某一日，在神明休憩的瞬間，魔鬼偷偷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上。他找準了一個陰鬱的靈魂，並趁機潛入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