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幕前後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中,這個此前從未被人注意到過的副本NPC神色僵硬地開了口。
“我叫徐陽舒,今年32歲,祖籍在湘西深山裡。”他頓了頓,補充道,“也就是這裡,守陰村。”
蕭霄是個急性子,一句話沒聽完就不耐煩了:“能不能說重點!”這樣絮絮叨叨講故事似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徐陽舒卻一臉茫然,仿佛不知道哪裡才是重點,被一打岔幾乎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他訥訥地點了點頭,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不知為何,他對身邊的玩家們似乎存在著一股懼意,看向眾人時時就像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仿佛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咬死吃了似的。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嚇懵了,隻有秦非望著他頭頂那根禿到可憐的進度條,琥珀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精光。
這個家夥,能從副本開始時一直裝死到現在,肯定不是什麼能隨便糊弄的傻子。他不開口也不是被嚇傻了,想來隻是因為不信任眼前的玩家們,所以才藏著掖著罷了。
要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信任感,對於秦非而言,大概就如同吃飯喝水那樣簡單。
天賦技能的被動效果在不知不覺間發揮著作用,即使秦非目前為止還什麼也沒有做,可在徐陽舒的眼中,這個略顯單薄的青年卻已然顯得比其他人都更加溫柔可靠了不少。
看,那乾淨剔透的瞳孔,那雋秀文雅的氣質。所謂“長了一張好人臉”,大概不外乎如是。
徐陽舒的目光在一眾玩家間流轉一圈,最後十分沒有是念地停留在秦非身上。
當然,這還遠遠不夠。秦非眼底笑意柔潤,伸手,在徐陽舒警惕的目光中替他折了折他在棺材中揉皺的衣領。
騙取信任第一步,拋出誘餌。
“餓了麼?”秦非無比自然地開口,宛若在巷子口與老友打招呼一般。
餓?
徐陽舒一愣。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的大門。
一直以來被恐懼強壓下去的欲望頓時噴湧而出,胃部開始蠕動,唾液不自覺地分泌。徐陽舒仰頭,訥訥地開口: "餓……"
當然餓,怎麼可能不呢,他可是整整兩天粒米未進。
這幅表現落入秦非眼中,他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幾許。
青年看似溫和的外表下藏著一股強烈的篤定,仿佛坐在他對麵的並非一個全然陌生的成年男子,而是一隻柔弱的、在不自知間落入了陷阱的小動物,任由獵人捏圓搓扁。
騙取信任第二步,提供滿足。
秦非盯著徐陽舒看了幾秒,輕咳一聲,往口袋裡一摸,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蘋果來。
周圍玩家:???
蕭霄都驚了: “你還帶蘋果進副本?”
五個儲物格!不可疊加!蕭霄他每回進副本之前都要精打細上算一整個晚上,結果秦非竟然用來帶蘋果??
蕭霄人都麻了。
秦非眨眨眼,無辜之意儘顯: “不是我帶進副本的。”他就算想帶也沒法帶。
青年麵帶微笑地聳動了一下肩膀,語氣輕鬆地道: “還記得咱們昨天遇見的那個老頭嗎?”“——就是後來變異了的那個,我從他家裡順的。”
淩娜站在兩人身後,聞言不由得嘴角微抽。
昨天在那間屋裡的時候她就發現了,秦非一個勁地盯著供台上那堆水果,當時她就覺得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沒想到他竟真的將東西弄了出來。
昨晚大家在亂葬崗那樣狼狽地瘋跑了一夜,秦非的蘋果居然還沒跑丟……
真是讓人很難評價。
徐陽舒的眼神從秦非將蘋果掌出來的那一刻就徹底凝固不動了,像是被膠水粘在上麵了似的。
長時間的饑餓令他幾乎前胸貼後背,僅僅是一個坐起來的動作都足以眼冒金星。此時此刻,蘋果在他眼中的誘惑力,完全不亞於一張中了五百萬的彩票。
在徐陽舒垂涎欲滴的眼神中,秦非十分自然地將蘋果塞進了他的手裡。
這一舉動直接震驚了正在觀看直播的靈體們。
“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主播要用這個蘋果威脅他。"對呀,怎麼直接就給他了,這還能問出什麼來?"“這主播看起來有點傻。”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四起,淹沒了整個新人直播大廳。
說這些話的都是剛剛才被熱鬨吸引來不久的新觀眾。
那些一直站
在銀幕前的老觀眾們則全然是另一種反應,帶著滿臉的神秘莫測,用一種十分欠揍的口吻說道: “你們等著看吧,肯定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從進副本開始一直舔到現在,他們就沒見過主播舔不下來的NPC!
威脅?嗬嗬。
一個蘋果而已,就算威脅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威脅算什麼厲害招數?懷柔政策才是王道!
等他們看著主播用一個蘋果把NPC舔得心服口服、被主播賣了還幫他一起數錢,他們就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牛逼!
不知不覺間已被觀眾們奉為一代舔王的秦非沒有令人失望。
他的天賦技能在此至關重要的時刻又一次發揮了作用,一直以來都持警惕態度的徐陽舒,在與秦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不知怎麼的,忽然便被他臉上和煦如春風暖陽般的微笑打動了。
那雙剔透的琥珀色雙眸像是盛著一縷光,清透又柔和,望向他的眼神真誠中帶著淡淡的擔憂。在這一刻,徐陽舒心底突然難以自抑地湧起一個念頭:他無比確切地斷定,這個正在對他示好的人一定不含任何其他目的,純純是因為發自心底的溫柔與善良。
他是在關心他!
男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那顆蘋果。
多好的一顆蘋果!
徐陽舒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躺在棺材裡裝了兩天死的徐陽舒,錯過了好幾次導遊送來的便當,對於村中飲食唯一的印象便是
第一日晚那桌集死亡與腐臭味於一體的村宴。
和那桌東西比起來,眼前這顆散發著清淡果香味的蘋果簡直就像是神賜的禮物。
徐陽舒湊上去,輕輕咬了一口。
隨著清脆的哢喳聲傳來,混合著甜酸的果汁漫溢在舌尖。徐陽舒頭頂的進度條瞬間往前竄了一小截。
【混入旅客中的怪人:好感度8%】
效果不錯。秦非神色未變,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許。
那個老爺子家裡的水果是旅社給守陰村村民們送的禮物,看果子的新鮮程度,十有八九就是和玩家們乘一趟車過來的,吃不壞人,分享給徐陽舒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對麵的徐陽舒早已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忘乎所以地啃著蘋果,很快便將
一顆果子啃得隻剩果核。
沒了,實在啃不出什麼東西來了,徐陽舒帶著點遺憾地抬起了頭。瞬間便撞進了秦非盛滿溫和笑意的眼眸當中:“吃飽了嗎?”
徐陽舒十分老實地搖頭。
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餓了三天,僅靠一個蘋果怎麼可能能飽!說實話,這蘋果甚至開了他的胃,現下腹中火燒火燎,比剛才餓得更加難受。
“唔,這樣。”秦非了然地點頭, "不夠的話,一會兒還有。"
青年的語氣中帶著一股赤裸裸的誘哄意味,唇瓣開合,說出兩個在徐陽舒聽來宛若天籟的字眼:“管夠。”
秦非並不是在說大話。
這幾天以來,導遊每一餐送來的食物都是根據人數定量的,義莊中那兩個失去理智的玩家肯定是吃不了什麼東西了,再加上他自己,三人份的晚餐,不愁喂不飽眼前的npc。
當然,秦非向來說話算話,假如徐陽舒的胃口真的好到那種程度,他也不介意親自去找導遊多套要幾份盒飯。
畢竟,他現在可是導遊的知心好友,想來對方不會拒絕他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而徐陽舒的眼睛也隨著秦非所說的話越來越亮。
真的……可以這樣嗎?
緊接著,像是為了驗證秦非所說的話的真實性一般,義莊大門在下一刻被人叩響。
不待有人前去,導遊已經自覺推門而入,他的臉色在與秦非視線交接的一瞬稍稍放鬆了些許,舉起手中的籃子向玩家們示意: “我來了。”
秦非拍了拍徐陽舒的肩: “你看,我沒騙你吧?”
徐陽舒已經一整個激動起來了。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氣了!
一盒又一盒,徐陽舒像是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在眾目睽睽之下風卷殘雲,不肖片刻,麵前就堆起了三隻空空如也的塑料餐盒。
“還要嗎?”秦非儘心儘責地關懷道。徐陽舒搖了搖頭,意猶未儘地抹著嘴,艱難地將視線從飯盒上移開: "不了。"
秦非臉上笑意加深: “行。”
騙取信任第三點,暴露弱點。
對於戒備心強的人來說,在極短時間內要想取得對方完全意義上的信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
完成的事情。
光用言語和行為上的討好完全不夠,這種近乎施舍的舉措有時甚至會將對方越推越遠。
適當地暴露弱點,反而能讓對方明白一個事實:他們和他,是站在統一戰線上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用有著共同的利益和敵人。
“唉。”單薄清雋的青年立於庭院中間,蹙著眉,憂心忡忡地開口, “也不知道這樣能吃飽飯的日子,還能過幾天。"
“真想離開這裡。”他喃喃自語。
蕭霄一愣,忽然福至心靈,他也跟著擺出一副焦灼的模樣,連連點頭道: “對啊對啊,在這裡吃不好睡不好,還要時時刻刻受煎熬,真是太痛苦了!"
兩人身前,徐陽舒的眸光果不其然閃爍了一下。
良久。
他猶豫著開口:"你們……想知道什麼?"
一餐飽飯,竟真的成功令npc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群中頓時傳來一陣拍大腿的聲音。
“瞎!我還想趁機看那個裝通的小子翻車,沒想到居然真被他哄好了??”“他怎麼這麼會把控npc的心理?一般npc看到玩家不都直翻大白眼嗎?”“這你就不懂了吧,嘿嘿……一看就是個剛剛才過來看熱鬨的。”有靈體發出神秘莫測的笑聲。
新玩家們聽聞後,當即滿臉期盼地將它圍攏起來: “所以他之前乾嘛了?快說快說說!”中間那靈體一副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的模樣,伸手捋了捋自己並不存在的胡須,拖長著嗓音開了口: “那還要從三天前,這場直播剛開始的時候說起……”
光幕中,徐陽舒被玩家們團團圍住,不知所措地開口: ““我、我該從哪裡說起?”
秦非思忖片刻: “你先說說,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來這裡是有事要辦。”徐陽舒十分順從地回答了秦非的問題, “剛才我說過,我的老家在這裡,我沒有騙人。
守陰村地處湘西,是一個有著百餘年曆史的古老村落。
這裡四麵環山,土壤貧瘠、水源枯竭,卻恰巧位於三座大山的交接之處,是群山之中的交通樞紐。
“你們聽說過湘西趕屍嗎?”徐陽舒的神色有些許恍惚。玩家們立即點起頭來。
趕屍
,又稱移靈,自古以來, “湘西趕屍人”的秘聞便在民間廣為流傳。在傳言中,趕屍人能夠利用秘術驅動死者,將客死異鄉之人的屍體帶回家鄉,令其入土為安。
徐陽舒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家祖上就是做這一行的。
守陰村,其實是個趕屍村。
由於地處交通要塞,千百年來,無數趕屍匠人往返於這片山間,漸漸的,這片原本荒蕪的土地也彙聚起了越來越多的人氣,成為了趕屍匠們臨時停靠歇腳的地方。
日複一日,有人在這裡安營紮寒,將它當成了固定的居所。
守陰村也由此而來。
眾人屏息凝神,將徐陽舒團團圍在中間。
義莊內靜得落針可聞,就連光幕另一端的觀眾們都不自覺地將呼吸聲放緩。從徐陽舒雜亂無章的敘述中,這座沉寂了數年的村莊背後的秘密,終於首次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你剛才不是說你有事要辦嗎?是要辦什麼?”蕭霄問。
“說來話長。”徐陽舒答道,神色間頗有些悶悶不樂。
徐家的祖籍雖在湘西,可徐陽舒從小到大,卻從未踏足過這片大山一步。
原因無它,隻是因為徐家老爺子早在50餘年前便已搬離了守陰村,那時就連徐陽舒的父親都還隻是個不記事的小童,更彆提徐陽舒本人了。
“趕屍原本就是古時候的活,近幾十年四處修橋鋪路,再加上民風逐漸開化,到處都在破除封建迷信,趕屍這門手藝也就沒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