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寫到臉上,想要當皇妃的人大有人在。
文家甚至都遞了名冊。
隻是皇上皇後並未選中他家。
太子親事定下,應天金家的子侄黨羽自然也跟太子更為親近。
不過他們跟紀煬相處的時候,也沒有自持身份,反而十分客氣。
對這種有能力的人,誰會不欽佩呢。
說起金家,那是不輸文家的世家大族。
有他們鼎力相助,太子的路已經被鋪得十分順暢。
現在皇上那邊暫且不說。
太子身邊,林家,紀煬,金家,母後娘家,被拉攏的武將一家。
剩下朝中勢力,宗室已經沒了聲音,隻要世家服軟,那皇上的布局頃刻便成。
饒是紀煬,都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皇上,意識到自己身體不行之後,立刻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極為妥當。
這些事情裡,紀煬隻是個旁觀者,因為他知道,此時旁觀對他來說最好不過。
現在的布局裡,已經是最能平衡各方勢力的。
隻不過不給皇上當刀之後,還挺不習慣的。
紀煬當然在說笑,朝中局勢漸漸平穩,他花在基建更田地上的時間會更多。
趁著時間,趕製一批批水車發到鄉裡各地,來保證農作物的灌溉,再跟灌江府那邊商議多養耕牛。
耕牛多了,價格就會下來,那便會有更多百姓買得起耕牛。
提高生產力,這才是最重要的。
趁著難得的和平時間,趕緊工作啊!
讓手下都卷起來!
可紀煬隱隱感覺不對勁。
還在田地的時候,紀煬再次梳理了一下身邊的人。
想到他之前說過的話,宗室沒了,如果世家再服軟,那朝中的局勢便會瞬間如皇上布下的那般。
可世家怎麼服軟?
從最開始到現在,他們都在暗戳戳地做事,根本不冒頭。
也就是宗室沒了,才顯出他們。
就連他們掌握的汴京文報如今都低調不少。
就算京都趣聞重啟,汴京文報也沒打擂台,他們最知道什麼時候該低調的。
要是硬出頭還好。
這樣滑不留手最難處置。
除非。
除非有他們容不下的人?
有他們看到就厭煩,天生跟他們不合拍的人。
紀煬看向天空,忍不住翻個白眼。
誰說皇上不拿他當刀了?
隻不過以前明晃晃的刀劍,現在藏在暗處而已。
世家比他們想的都有耐心,不等最後一刻,絕對不會出手。
即使他們對自己的恨不比宗室少,甚至在看過宗室的下場後,隻會更忌憚他。
但再忌憚,現在也會顯得平靜無波,等到時機真正成熟,才會對朝堂下手。
那個時機成熟的時間,大家都懂,就是皇上真正沒了的時間。
可皇上不能讓他們隱忍,要挑撥他們,要讓他們鬨起來。
隻有這樣,才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為兒子解決這些人。
一個不冒頭的潛在危險,怎麼才能挑明呢。
當然是。
釣魚執法。
紀煬這會不是刀劍。
他是彎鉤。
紀煬看看旁邊認真觀察田地的太子徐九祥。
你爹。
真是好樣的!
怪不得最近那麼平靜!
怪不得皇上都不見他!
不見他的原因,既是把他推向太子,也是表明疏遠,好挑撥稍稍浮躁的人開始動手。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娘子也不用去皇宮看診了。
一步步下來,他這個彎鉤總能釣到大魚。
皇上這一招,隻怕林大學士都沒想到,否則再怎麼樣也會給他透露消息。
這也太狠了。
紀煬好氣又好笑,他拿準皇上為了太子不會管他,皇上也拿準他為了百姓會忍下當刀劍魚鉤。
更算準,就算自己知道要當魚鉤了,也會讓事情順利進行。
畢竟天天出來看田地,他跟太子都知道,宗室侵占土地,世家就不侵占了嗎?
太子私下都跟他說過土地兼並問題,皇上會不知道?
紀煬這會隻能仰天長歎。
不過有些希望皇上可以再撐久一點。
有這樣的皇上在,他跟太子才能專心倒騰農具,倒騰種子。
徐九祥看著紀煬歎口氣,好奇道:“怎麼了?這批農具有問題?”
農具沒問題,你爹有問題。
這話也不好直白說,皇上的心思連林大學士都沒說,何況這個傻白甜太子。
紀煬道:“沒事,隻是想到要快些發下去,汴京府周圍幾個州,應該都需要先進的農具。”
“還有召集過來的農人,年底陸陸續續都能到吧。”
太子點頭,笑道:“詔令已經發下去,相信天下有識之士都會過來,到時候農司就能真正組建起來。”
來到田間,他才知道百姓平時的疾苦。
走到坊市碼頭,更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
這讓他想到宗室奢靡時,總有些愧疚,怪不得當初京郊院子開放,會讓那麼多百姓憤怒。
當時的他還有點不理解,如今全都明白了。
他更知道,宗室沒了,還有世家。
在給京都趣聞投稿的時候,徐九祥便了解過汴京文報跟京都趣聞之間的“恩恩怨怨”,作為太子,他知道的肯定更多一些。
等跟紀煬熟絡起來,再認識京都趣聞主編晁盛輝,裡麵許多內情單看看就明白。
說宗室可惡,這世家不遑多讓。
不過世家裡麵也有不同,像如今在潞州的韓家,應天金家,以及京都有幾戶清流,那是不同的。
但文家,國子監主簿一流,還有嵩山書院流派,則有些微妙。
那嵩山書院周圍萬畝田地,都是書院所有,以前自然不是的,可時間一久,就都是他們的了。
作為有名書院,當地官府還敬重,收支稅收含糊不清,幾乎都給過去。
再有各地官學,之前講到官田的時候,說過官田也分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給官學的田地,叫做學田。
這些學田的收入都應該給到各地官學,用於教資。
但實際情況如何,太子心裡已經有數。
不止田地。
各地上學的名額,以及想要進入官學多收的費用,還有些嚴重的,隻論銀錢不論學問。
那收上來的學生可想而知。
說句有點冒犯紀煬的話。
還有些同樣不上學,想辦法鑽空子,從官學上來,進到國子監,再通過國子監的考試當官。
都可以使銀子。
天底下那麼多認真讀書的人,會出幾個紀煬?
大多能像徐銘之流,已經是謝天謝地。
而這些人又大多數是世家子弟,不管官場出了什麼問題,都會官官相護,欺上瞞下。
偶爾有想出頭的,會被他們聯手按下。
太子從小便有無數夫子,再有這幾年皇上親自帶著學習政務,自然明白如今看著還好,但讓他們肆意妄為,那時候再想管便難上加難。
宗室已經給了他太多教訓,對世家上麵,太子自然無比謹慎,更多了些紀煬跟皇上都看出來的強硬。
紀煬對此竟然有種養成的快樂?
玩笑歸玩笑。
想明白皇上的心思之後,紀煬便在思考一件事。
怎麼挑事呢。
既然他是彎鉤,他要釣魚。
怎麼才能快點釣起來?
早解決早完事!
而且皇上的身體,隻怕不能再拖。
依照這位皇上的手腕趕緊處理完這些麻煩,對他跟太子登基之後都會很好。
皇上拿他當魚鉤,他又何嘗不想讓皇上快刀斬亂麻。
雖說兩人一直沒有私下見麵。
但在第二天上早朝時,紀煬直接建議國子監改革時,皇上跟紀煬對視一眼,已然隔空達成某種默契。
國子監改革?
紀煬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紀煬道:“教化之道,學校為本。”
“微臣外放多年,見過許多官學,亦見過許多夫子。”
“夫子大多勤懇,然收入微薄,更見過許多學子,因家貧無法入官學,更無法支付所需費用。”
“學校儲才,卻不能讓有才者進入學習,豈不是失了官學的本意。”
總結起來兩點。
讓家貧的學子可以進入官學深造。
提高官學夫子的待遇。
這兩項一提,直接讓國子監的人臉色大變。
他們把持國子監以及下麵官學多年,誰能進官學,誰能進好學校,誰又能進到國子監裡麵,全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你紀煬張口就要改?
憑什麼?
其實講道理,紀煬之前沒想這麼著急。
這不是收到皇上的隔空暗示,要好好做這個魚鉤。
再者,這會提這個要求格外合適。
就算這些人知道,他是故意挑起爭端,那他們也不得不接招。
以世家的角度。
知道紀煬故意在挑釁他們,故意拿敏感的國子監官學來說事,他們能不回應嗎?
不回應的結果便是紀煬兵不血刃,達成自己的目的。
回應的話,直接進入圈套,開始正式跟紀煬周旋。
隻要被紀煬拿住錯處,又或者讓皇上找到由頭,他們這些人的下場誰也不好說。
都知道皇上要削減他們的勢力,好給太子鋪路。
知道又怎麼樣?
看著紀煬動他們手裡的權力嗎?
紀煬,真是無比狡猾。
更是無比大膽。
在這些人當中,已經有人暗戳戳起了殺心。
派刺客去殺,誰又能抓到把柄。
人要殺。
可殺之前,他這些年的“清譽”“官聲”先毀了再說。
文學士抬頭看了紀煬一眼。
國子監主簿則直接對視。
國子監最大的官員祭酒則微微睜眼,他看起來老態龍鐘,輕易不說話。
但紀煬這一開口,讓他都抬頭看了看,隨後輕蔑笑笑。
豎子無知。
真以為他們如同宗室一般?
紀煬看著他們各自表情,嘴角卻勾起坦然的笑。
他就算當魚鉤!也要當自動巡邏的魚鉤!
逼著魚兒自投羅網!
朝堂剛平靜沒多久,被紀煬這幾句話打破。
讓貧家子弟更容易上官學。
提高官學夫子待遇。
說起來簡單,可動了太多人的利益。
每處官學接收的學生都是有限的,有才的進去了,必然會擠壓權貴的名額。
每處官學都有自己的官田,朝廷基本不會再撥用銀錢。
等於說學校長官要把自己的利益勻出來,分給自己底下的夫子。
說起來既理想又天真。
動的全是同一撥人的蛋糕。
但相對的,又是給貧家子弟機會,又給底層夫子提高待遇。
這兩者肯定會快速響應。
這又是一場貧與富的對決。
皇上看著紀煬舌戰群儒,心裡既複雜又好笑。
想必紀煬在想到自己拿他當魚鉤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如何在當魚鉤的時候獲利。
紀煬大可提出其他想法。
但皇上利用他時候,他又何嘗不能利用皇上收拾世家時達成自己的目的。
皇上要收拾世家,紀煬想把世家手裡的權跟利分下去。
還是同樣的道理。
他們兩個目的不同,卻總能在這件事找到平衡達成一致。
皇上算得準。
紀煬何嘗不是。
若說之前的皇上還擔心,但想到兒子的品行,想到紀煬的品行。
雖不知幾十年後如何。
可這樣發展下去,竟然是君臣相得的局麵。
下麵吵吵嚷嚷,皇上到底有些疲憊。
不過再疲憊,也要撐著處理完這些事。
否則留下皇後跟太子,他如何都睜不開眼。
如同紀煬夫婦給出的新藥。
他知道吃了會死,也會試上一試。
若這個魄力都沒有,他這四十二年的皇帝白當了。
昌盛四十二年六月初十。
在紀煬刻意挑起國子監火氣的情況下,成功在朝堂上大吵一架。
紀煬這邊的吵架選手有紀煬本人,有前紈絝井旭,報紙主編晁盛輝,以及剛當上見習進士被人死死按住少說話的顏海青。
更有暗戳戳一句話噎死人的林啟。
連新科狀元,也就是那個振臂高呼的補丁書生也加入其中。
再有幾個武將“惡聲惡氣”嚇唬人。
另一邊陣容同樣豪華。
本就能吵架的國子監,一通之乎者也聽得人腦瓜子疼。
再有禦史台也在往上湊,還有世家官員。
更有國子監主簿從國子監祭酒那學來的一句話。
“紀煬,你自己沒科考過,竟然還在指點為了科舉儲才的學校?”
“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可笑!”
場麵安靜下來。
不知誰先笑了下,被紀煬看過去,瞬間收聲。
可一些竊竊私語還是傳來。
“紀煬都沒讀過幾天書,怎麼還指點起官學了。”
“是啊,聽說他最喜歡氣夫子,不知多少夫子都被氣跑了。”
“本身就是捐班來的,還真以為自己多厲害。”
“抨擊彆人以權謀私,他呢?有本事這買來的官彆做了!”
這些聲音並未影響紀煬的一絲一毫。
國子監祭酒微微皺眉。
難道紀煬已經想到,他們會從這方麵下手?
一個沒讀過書,買官的人。
是沒有資格對學校指指點點的。
可這本就是他臨時想的應對之策。
總不能紀煬在提出那兩個改革方法的時候,早就預知他們會如何反駁?
若真如此。
會不會落入紀煬的圈套?
國子監祭酒心道不好。
可朝堂的場麵似乎已經被控製住。
明顯他們這邊的人占了上風。
畢竟紀煬沒讀過書是真的,沒科舉過也是真的。
就連他身邊的人都沒法反駁。
這幾乎是紀煬完美官聲的唯一瑕疵,更是致命瑕疵。
誰都可以提出改革官學,唯獨他,沒有資格。
井旭有些著急,他這種兵部的人還好說,蔭封的也好說。
唯獨買官,怎麼也辯解不了。
林啟跟顏海青同樣皺眉。
晁盛輝卻想到什麼,看向紀煬。
朝堂上眾人,都以為紀煬要敗了,殊不知兩封書信正一前一後到達潞州。
準確說,是到潞州下扶江縣韓家韓瀟手中。
前一封是皇上所寫。
後一封為紀煬所寫。
目的竟然一樣。
韓瀟韓家主!
快來汴京!
救救紀煬!
你可是他的老師啊!
你最知道他有沒有學問!
韓瀟深深歎口氣,他就知道,紀煬怎麼會放他安心回潞州。
在這等著他。
可這一趟又不得不去。
好不容易在家安生快一年的韓瀟,繼續哭喪著臉收拾行李。
比行李更重要的,還有紀煬這麼多年來的文章。
從在扶江縣時,一直到紀煬當上灌江府知府,再到紀煬回汴京。
這麼多年的文章,一篇篇積累下來,已經是可觀的厚度。
裡麵文章內容更是五花八門。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跟著他學習多年的紀煬,絕對不是胸無點墨,更談不上不通文墨。
以他的文章水平,考進士都沒問題。
歎著氣的韓瀟出發速度比之前都要快。
畢竟要去救命。
可誰能害得了紀煬?
皇上都給他寫信讓他過去幫忙,紀煬還會出事?
紀煬確實沒什麼事,頂多被人換著法的笑話賜牆及肩。
特意用賜牆及肩這種表示沒有文化的詞,來笑話他沒有文化。
這些讀書人的嘴,是真毒啊。
紀煬嘖嘖幾聲,韓瀟到底什麼時候來,快來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