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襲擊衛青事件,後世常將李敢想象成為父報仇的衝動青年。
其實,襲擊事件發生時,李敢年過三旬,名下有軍功換來的關內侯爵位,又繼承了父親的郎中令職位,家中有兒有女,根本不是什麼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他此次帶侄子侄女入宮,雖為謝恩,心中卻也存著困惑。
陛下此番接二連三,究竟有無深意?
此事是否與大將軍有關?
……
劉徹對李廣雖有諸多不滿,但見到李陵時,卻頗為喜歡。
他見李陵不過十三四歲,麵容依舊稚氣,身材高壯如成年,讚道:“小子身材健壯,雙目有神,不錯。”
“謝陛下誇讚。”
李敢拉著侄子一起謝恩。
李陵趕緊磕頭。
見李陵小小年紀已經有名將姿態,想到太子速來喜愛黃老儒家厭惡武將兵法,劉徹心念一動,對李敢道:“朕改主意了,李陵有將才,做太子陪讀太浪費,應該留在未央宮中學習兵法,將來領兵打仗,為大漢開疆拓土。”
“謝陛下天恩。”
李敢喜出望外。
畢竟,太子能不能登基、什麼時候登基都還是未知數,跟在陛下身邊卻是實打實地很快就能出人頭地。
如今備受尊崇的大司馬大將軍、大司馬驃騎將軍……無不曾是陛下身邊人、未央宮侍中。
李陵雖小,卻也知道未央宮侍中是比太子陪伴更好更有前途的職位,不等叔父提醒,已經叩頭謝恩。
“不過——”
劉徹話鋒一轉:“朕答應了太子,要選李家兒子做他的陪伴,君無戲言,所以……李敢,朕記得你膝下也有個兒子。”
“回稟陛下,臣有犬子名禹,今年八歲。”
“八歲……八歲給太子做陪伴,年紀有點太小,不過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吧,你過幾天把李禹帶去給太子看看,他若是喜歡就留下,不喜歡……這事以後再說吧!”
“喏。”
李敢伏地,屏息凝神。
之後,劉徹又讓李椒女兒抬頭,隨便問了幾句,覺得這個女孩雖然不怎麼聰明但身體健壯,有幾分嬌憨的可愛,可以陪女兒打獵、蹴鞠,於是口頭誇了幾句,讓中常侍領李敢和李家女兒去見此刻正在甘泉宮附近打獵玩耍的四公主。
“喏。”
……
“四公主雖是女子,卻聰慧無雙,更有英雄豪邁不輸男兒,深得陛下寵愛,顯兒你待會見到四公主,要畢恭畢敬,不可有半點怠慢。”
等待四公主的時候,李敢叮囑侄女李顯君。
李顯君連連點頭。
不多時,隨著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一身紅衣的四公主在玄色甲胄的親衛們的簇擁下,出現在李家人麵前。
中常侍見到四公主,趕緊領著李敢等人行禮:“拜見敬武長公主殿下。”
“不必客氣。”
李令月翻身下馬,身後親衛也紛紛下馬,脫下頭盔,竟半數是女子。
“殿下——”
上官婉兒領宮女上前,接過公主手中弓箭與獵物,一邊為公主擦汗、遞茶、奉點心,一邊解釋李敢兩人的來意。
“嗯嗯,我知道了。”
李令月早知道他們的來意,故意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兩塊點心,聽上官婉兒把事情說完才走進亭台,對垂手等待的兩人道:“坐——”
“謝公主恩典。”
李敢與李顯君謝恩跪坐,李顯君牢記叔父教誨,跪坐的時候,腰杆挺得筆直,腦袋卻低垂著。
“彆這麼拘謹,本公主又不會吃掉你。”
李令月笑話李顯君,並給李家人賞賜茶水點心。
李敢惶恐,連連謝恩。
李顯君也很惶恐,但她畢竟年紀小,謝恩後吃了口賞賜的點心,眉眼間全是抑製不住的喜歡。
“好……好好吃……”
“那一整盤就全給你啦。”
李令月示意上官婉兒將整盤的點心都給李顯君。
李顯君不敢受。
李令月道:“本公主喜歡讓身邊人如男子一般上午學習文章,下午學習騎射,你要是不多吃點、吃得飽飽可是會累倒的。”
“公主殿下,您——”
李敢驚愕。
雖然早聽聞四公主不似尋常女子,方才也見到四公主身旁甲胄親衛多有女子,但聽到四公主竟要身邊人如男子般學習文武技藝,他心中還是難免大驚。
難怪坊間傳聞霍將軍對四公主——
咳咳!
李敢收回越飛越遠的思緒,畢恭畢敬地感謝四公主栽培侄女。
憨厚單純的李顯君更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留下來。
李令月於是讓上官婉兒拿出一套紙筆外加《千字文》紙書,賜給李顯君:“你回去以後先把這篇文章臨摹學會。”
“喏。”
李顯君雙手高舉過頂,收下四公主的賞賜。
官賣手抄紙書的出現讓書的價格一降再降,但對大部分人而言,書依舊是非常奢侈的,即便是愛惜女兒的世家豪門通常也隻給女兒買《詩經》或時下最為流行的司馬相如的辭賦文章,勉強識得幾個字,學得幾分知識。
李敢家的情況亦是如此。
李敢知道這是厚禮,拉著李顯君又是一番叩首感謝。
……
……
覲見結束後,李敢帶李陵、李顯君回家。
途中,李顯君將四公主賜下的《千字文》紙書和紙筆展示給堂兄。
李陵得知四公主如此不凡,頓生向往之情,感慨道:“可惜我是男子,無詔不能見公主。”
“陛下特許四公主旁聽國事,兄長得陛下厚愛為未央宮侍中,一定有很多機會見麵。”
李顯君天真憨厚,一心想著美好的明天。
而李敢經曆了這一係列的恩澤,心情卻是分外忐忑。
身為人子,理應儘孝,百死不悔,何況好友時安如今生死不明,但是——
兩位兄長均已過世,所遺子女得陛下恩澤入宮侍奉,若是他衝動行事連累兄長子女,又有何麵目見父母兄長於九泉之下?
“叔父,你為何神色鬱鬱?”
李陵發現李敢臉色不對,關切詢問。
李敢不敢說出真相,苦笑道:“陛下的恩澤太過隆重,叔父擔心你們年紀太小承受不住。”
“叔父放心,陵兒一定謹言慎行,不給李家蒙羞。”
李陵滿口承諾。
李顯君也道:“顯君會在公主殿下身邊好好表現的!”
“可是伴君如伴虎,你們……”
李敢欲言又止。
李陵:“叔父的擔憂,陵兒感同身受,但陛下既已下詔,李家唯有遵從。”
“也是……”
李敢無奈地笑了笑,將侄子侄女送回家中後,想起蹄氏觀的長陵神君異常靈驗,尤其擅長答疑解惑,於是當夜齋戒沐浴,第二日誠惶誠恐地前來拜祭。
……
“李敢來了?”
巫者宛若此時正因為李敢襲擊衛青事件遲遲沒有發生而憂愁煩惱,突然聽說李敢來到蹄氏觀,立刻整理衣冠,出現在李敢麵前:“李將軍——”
“神女客氣了。”
李敢想讓長陵神君為自己答疑解惑,對巫者宛若自然無比恭敬,行禮完畢隨機開門見山:“敢為長陵神君而來,懇請神女代為傳達。”
“你想讓長陵神君回答什麼問題?”巫者宛若問。
李敢:“我想知道李家的未來。”
“這個問題太大,神君不會回答。”
“那……”
李敢想了一下,咬牙道:“我有一件事想做卻不敢做,請求神君為我指點。”
“將軍稍等片刻,我先進去將你的請求稟告神君。”
哪怕心裡恨不得立刻揪著李敢耳朵大聲命令他去襲擊衛青,巫者宛若也還要做出悠然淡定的模樣,進入正殿,關上大門,一通拖延後,她打開殿門,對急切等待的李敢道:“神君願意回答你的問題,隨我進來。”
“喏。”
李敢虔誠進入大殿,對神像行三拜九叩大禮,又焚香禱告,異常虔誠。
[李敢,你來我處究竟想問什麼?]
空蕩蕩的大殿內響起莊嚴的聽不出男女的聲音,伴著奇異的震動。
李敢本就信仰鬼神,聞聲,更加惶恐,將摯友時安失蹤恐與大將軍有關、父親舊友稱父親自殺另有內情等告訴“長陵神君”,懇求道:“敢欲尋大將軍當麵對峙,‘長陵神君’以為如何?”
[為父報仇是孝,為友出頭是義,將軍此舉,孝義兩全,受天地庇護,怎麼可能有不好的結果?]
“當真?”
李敢又驚又喜。
[我能說的隻有這些,剩下的都是天機,信不信由你自己決定。]
話音落,與“長陵神君”的聲音一起徘徊在殿內的奇異震動陡然消失,巫者宛若上前,對李敢道:“神君已經賜下神諭,將軍可以離開了。”
“可是……”
即便“長陵神君”承諾他的行為孝義兩全,不會有任何不好的結果,李敢依然猶豫不決。
萬一……
“將軍不信神君的神諭,又何必來此詢問神君?”
巫者宛若板下臉。
李敢低頭,沉默不語。
巫者宛若見狀,命奴婢送客。
李敢低著頭走出蹄氏觀,心中波濤起伏,忠、孝、義三個字在他眼前不斷地翻騰變幻。
我該怎麼做?
我究竟該不該……
恍惚間,李敢走到了大將軍府邸前。
看著陛下親賜的牌匾,想到侄子侄女的前途,耳邊回蕩著“長陵神君”的話,李敢頓覺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我……我……”
“喲,這不是李敢嗎?”
出入大將軍府的人認出了李敢,上前要和他搭訕。
李敢心中慌亂,不等那人近到身前便落荒而逃,奔至僻靜無人處,跪地嚎啕大哭。
“父親!你若在天有靈,請告訴兒子,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