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俺想吃肉!”
“爺爺,饞煞人了,俺也想吃!”
“娘,俺,咱,咱買了知了猴,也買一塊吧……”
但凡能走出十幾裡地來賣知了猴的,哪兒有幾個手頭寬裕的?還指望著得點銅板家去買些柴米,扯幾尺新布哩,何曾奢望過吃肉?
於是一眾家長就沒幾個敢應聲的,要麼直接生硬地說小孩兒不能吃,要麼就狠心捂住孩子的眼睛,還有的十分卑微的去外頭棚子下麵的茶壺那裡倒免費的涼茶喝。
好歹有一家人大約手頭略鬆散些,當爹的回憶了下一家客棧平日裡賣烤雞烤鴨的價錢,又看這些都是小塊,簡單盤算了下自己手頭的銅板,便很小心的詢問道:“敢問姑娘,這個是怎麼個賣法?”
小翠兒她們才剛將簽子往蜜汁雞鴨上麵插好了,聽了這話就笑道:“這位老鄉,您誤會啦。這是咱們掌櫃的才琢磨出來的新式吃法,她說也不大確定口味如何,且先切了兩隻給大家嘗嘗味兒,好不好吃的隻管說,就聽聽大家的意見,不要錢的。”
眾人一聽,登時炸開了鍋,好些人都不敢相信,口中木然著隻是喃喃,“真不要錢?”
“不大能吧?”有人就道,“這些少說也得兩隻雞鴨,便是你們家最便宜的風乾雞鴨也得將近一百個大錢哩,她竟舍得?”語氣中竟頗多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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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話音未落,方才還將信將疑的百姓們先就不高興了,立即調轉槍頭。
“你這人怎麼說話!”
“哪兒來的,指定不是俺們小青山村的!”
“也不是俺們大柳樹莊的!”
“人家可是聖人親口稱讚的展仙姑!這樣的善舉簡直車載鬥量!光是做的那酒精就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那可是功德無量的善舉!還有每月的義診,如今周遭多少百姓都不必城裡看病了,直接從這裡白拿藥,一個大子兒人家都不收的!”一個大娘很是激動的道。她一把年紀了,還說的滿臉通紅,口水亂飛,顯然是動了真氣。
那人給這個陣勢嚇了一跳,就有些訕訕的,不過還是嘴硬道:“大娘您急甚麼,俺又不是說恁老人家。”
“你倒不如說她,她心裡還好受些!”旁邊有個三十來歲的嫂子道,“她老人家的孫兒那日險些沒了,就是這客棧的紀大夫治好的,人家展掌櫃的又送了藥,一文錢也不肯收。平時鄉親們但凡有點不好賣的瓜菜、針線的,不拘多少,這一家客棧都收了,當場給錢,省了多少事,十裡八鄉誰不感激?才剛大家夥不信,是不好意思再受,你這後生倒好,偏這樣詆毀起來,俺們聽了可不依!”
“就是!”周圍又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很有些人情緒激動,“誰說一家客棧和展仙姑的壞話,就是跟咱們鄉親們過不去,誰也不饒他!”
光是這幾個月客棧裡收購知了猴吧,連帶著孩子都能掙錢了,如今好些人口多又勤快的家裡,都掙了一二兩銀子了,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好事!且兩個掌櫃的都發話了,隻要客棧不倒,日後年年都收,試問誰聽了這話不感激?
有銀子就能活下去,餓了有飯吃,冷了有衣穿,病了直接過來瞧病,娃娃大了還能送來識字做活,細想想,這裡建起來的一家客棧,直接或間接的救活了多少人家?人家卻從來不求什麼回報,如今竟還有人說風涼話?
又有人追著問那廝究竟是哪裡來的,勢要追究到底。
那人不曾想自己酸溜溜一句話竟惹來這麼大的麻煩,早就嚇癱了,哪裡還敢應?隻是縮著脖子不敢出聲。
到底藏不住,有人從後頭擠進來,就著道邊的火把看了一回,立即大聲喊道:“俺認得他,俺是小王村的,他是村東頭做豆腐的老王頭的表侄兒,前幾日才投奔來的!”
眾人嗡嗡議論出聲,看向那老王頭表侄兒的表情不免十分鄙夷。
“怪不得,原來是外頭來的,難怪這樣沒見識!”
“呸,打量人家都跟他們那兒似的摳搜麼?”
“我就瞧不上這樣的,自己想什麼就罷了,偏以為人家也跟他似的……”
“老王頭兒俺認識,怪厚道的一個人,怎的弄個表侄兒這樣不爭氣?”
“不都說了是表侄兒麼,隔了多遠的親戚……”
當下就有人說要找老王頭說道說道,言明這麼弄不成。管他是不是外來的,既然如今在咱們沂源府討生活,合該入鄉隨俗,這麼紅口白牙冤枉人哪兒成!這不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麼!回頭若是傳了出去,指不定叫外人以為他們沂源府的人這麼忘恩負義哩!
老王頭兒的表侄兒早就臊的不行,哪裡還能等到排隊賣知了猴,很快便麵紅耳赤的捂著臉跑了,看得人直搖頭。
那大娘就道:“這個後生不中用,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不知者不怪,哪怕你當眾跟個錯兒哩,鄉親們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偏他嘴硬,嘖嘖。”
眾人也沒料到那後生竟這般行事,也有些傻眼,回神後議論一回也就不做理會。
稍後展鴒出來,見眾人都滿臉喜色的吃肉,一個個舔嘴抹舌十分滿足,便笑著問大家感想。
眾人都異口同聲的說好,好極了!
如今糖尚屬奢侈品,許多人還喜歡往茶水裡加糖和其他作料熬製茶湯,故而男女老少少有不愛甜的,這蜜汁係列鹹甜可口,正合了大家的脾胃。
其實展鴒自己也嘗過,郭先生和紀大夫他們都一致好評通過,自然是滋味兒不錯的。她不過是看外頭鄉親們大半夜為這幾十文錢奔波,感歎生活不易,便叫人挑了兩隻最肥的剁了,借著試吃嘗味兒的由頭分出來罷了。
這些百姓都十分淳樸,彆人待他們好一分,他們便恨不得還十分,若不這麼說,必然不肯下口的。
當天晚上,展鶴也吃了小半個鴨腿,結果第二天就哭著醒來,直說自己做夢夢見牙齒都掉光了。
展鴒等人實在忍不住,趴在飯桌上笑了個痛快,小孩兒氣壞了,於是接下來都沒說一句話。
眾人笑了一回,又熟練的哄回來,展鴒和席桐收拾了下,拎了一隻蜜汁烤雞、一隻蜜汁烤鴨去城裡看潘老板。
兩邊也有日子沒見了,眼瞅著他們就要遠行,還是提前來瞧瞧吧。
潘老板瞧著精神倒還好,正巧兩個公子潘方和潘圓也都在,兩邊都見了禮,又坐下說話。
中間不免提到昨日剛被實施剮刑的楊老漢父子倆,眾人都唏噓了一回。
潘老板就感慨道:“年初我還同他見過一回,實在瞧不出來,前幾日剛得信兒時還著實嚇著了。”
因不少人知道楊老漢曾在一家客棧學畫,潘圓也問候了一回。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都沒敢把實情說出來。
如今外界隻知道楊老漢曾在一家客棧學畫,還都同情他們哩,卻無人知道一家客棧的兩位掌櫃的便是協助破案的重要成員……
潘方就唏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就好比我熟悉的一個朋友,死活不肯納妾,多少人都說他們夫妻舉案齊眉,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專一之人,真是羨慕還羨慕不來。誰知去年就給夫人娘家人砸了鋪子,你們道是怎麼了?感情他在外頭還偷偷養了兩房小妾,兒子都那麼大了,虧他家裡瞞得死死的,竟都不知道!”
潘掌櫃重重的哼了一聲,當即教訓兒子道:“男子漢大丈夫,講究做事光明磊落,娶妻便娶妻,納妾便納妾,好不好的也不許藏著掖著,你在外頭應酬多,更有三教九流之輩,你需得潔身自好,萬不可學他們!”
潘家兩兄弟當即站起身來,垂首聽訓,連道不敢。
席桐就笑,“兩位公子皆是磊落之輩,斷不會有此舉,潘掌櫃囑咐了也是白囑咐。”
潘掌櫃還沒說什麼,潘方先就笑了,“是極是極,席兄實在是我的知音!媳婦一個就夠了,若是再多,我著實應付不來,還不如多算幾本帳、多做幾筆買賣來的實在!”
他是個出了名的錢癡和怕老婆,故而一說這話,眾人就都笑了,便又坐下吃茶。
聽說他們要去海邊,潘圓就有些靦腆的問道:“若是方便,不知可否幫個忙?”
潘掌櫃就責怪道:“大熱天的,人家辛苦走一遭,你卻叫人帶東西,著實不像話。”
又對展鴒和席桐致歉,“小兒無狀,見笑了,且不必當真。”
展鴒笑道:“不妨事,其實我們也是去耍,且說來聽聽,若是不費事,我們且幫了也不值當什麼。”
潘圓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兩位掌櫃也是知道的,咱們兩家的食客多有串聯,月初我聽有幾個食客說起來,曾在一家客棧聽了什麼海獸的故事,說的神乎其神。可巧給內子聽見了,我也覺得十分有趣,就想著,若是果然能得一見,或是見個一張半張畫兒的過過癮就好了……”
他與妻子新婚燕爾,感情甚是濃厚,有這個想法倒也很正常。
展鴒聽後大笑,“我還當是什麼,這個不難!”
看潘圓那麼鄭重那麼為難,她還以為是影視作品中常見的千裡尋親之類的高難度活計呢,沒想到竟是這麼點兒小事。
潘圓聽後大喜,連聲道謝。
展鴒擺擺手,“隻是這海獸之多,難以計數,便如陸上一般,成千上萬,我們這回去可不一定見到什麼,便隻畫見到的,或是熟悉的,旁的並不敢亂來。”
“自然自然!一張足矣!”潘圓滿口答應,歡喜不已。
從潘家酒樓回來的路上,展鴒和席桐難免說起此事,就覺得這也是條新路。
既然要畫,何不多畫些?回來之後請木匠刻成版、印成書,大家或是當做科普,或是當做畫本看了,一來解悶兒,二來若是有心人看了,也好多個了解……
席桐聽她侃侃而談,隻是笑。
展鴒給他看的莫名其妙臉紅,“你笑什麼?”
席桐湊過去親了她一下,“我笑你想的周道,以後咱們孩子的啟蒙讀物都有了。”
展鴒一怔,旋即伸出胳膊要掐,奈何席桐早就熟悉她的撒嬌模式,一抬手就打馬跑了,兩人便騎著馬在路上你追我趕,笑聲隨風飄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