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拿起筷子,溫秀薇低低的說:“沒事,吃吧,不夠我再去煎。”
她這麼說了,楚紹卻沒真的繼續吃,他停頓一會兒,再次開口:“我讓你覺得難辦了嗎?”
溫秀薇拿著筷子的手僵住。
她緩緩抬頭,小心的發出一個音節:“啊?”
楚紹把卷好的雞蛋餅放回盤子裡,他抿了抿唇,“這幾天你不願意看見我,是拒絕我的意思麼?”
溫秀薇:“……”
怎麼就快進到拒絕了?!
她呆滯的看著楚紹,後者沒得到她的答案,臉上也沒什麼變化,他垂著眼,自顧自的說道:“沒關係,我等你改變主意的那一天。”
溫秀薇:“……你在說什麼?”
楚紹抬頭,望著溫秀薇,他沉默一秒,繼續說道:“我想過了,對你來說,這是很突然的一個消息,你以前總是把我當弟弟,從沒想過那方麵的事情,所以你想拒絕我,也是很正常的。沒關係,我可以等,我這個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說到這,他對溫秀薇扯了扯嘴角,“你把我當弟弟當了四年,我也可以再等上四年,等你把我當做一個男人。”
溫秀薇怔怔的看著他。
溫秀薇的人生中,追求者總是前仆後繼,楚紹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卻是讓溫秀薇覺得最棘手的一個。
像一塊炭火,不碰的話,它在那裡靜靜的灼燒,總是吸引你的視線,可要是碰一下,就會被表麵的高溫燙到,運氣好,隻落個小水泡,運氣不好,命都要搭進去。
對溫秀薇來說,楚紹就是這麼危險的一個人。
但是這沒有道理,楚紹明明很無害,他孝順長輩、愛護妹妹,哪怕是跟他常拌嘴的韓生義,其實在他心裡都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他看著不好惹,內裡卻是最善良的。
他安靜、內斂、還充滿了一腔熱忱,他愛讀書、喜歡機械、隻是幾個零件,就足夠他玩上很久。他聰明、勤勞、還沒成年、就已經是家裡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做過許多的好事,默默的關心著他在乎的人,卻不求任何回報和獎賞。
要數楚紹的優點,溫秀薇能數上三天三夜。跟製片廠的同事相處時,溫秀薇總是把楚紹誇的天花亂墜,製片廠同事還不信,覺得她在誇張,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楚紹真的就是那麼好。
可就因為他是那麼的好,溫秀薇才感到隱隱的害怕。
這又是一句沒有道理的話,溫秀薇想到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冒出來這個想法。
如果楚酒酒在這裡,她就可以用自己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句話回答她。
激顫和恐懼同時出現在心頭,大腦拚命的拉響警報,第一秒,你感知到了危險,第二秒,你感知到了愛情。
……
溫秀薇還是什麼都沒說,她和楚紹麵對麵坐著,默默的吃雞蛋餅,等兩人都吃完了,溫秀薇要去收拾盤子的時候,楚紹率先站了起來,他也去拿盤子,兩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溫秀薇條件反射的就要收回手,楚紹已經看到她的手指蜷起來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沒把手指收回去。
楚紹愣了一下,就在這時,溫秀薇已經把盤子端走了。
望著溫秀薇的背影,楚紹陷入每個情竇初開的男孩都會經曆的疑惑裡。
她這是什麼意思,是又拒絕了他一遍,還是默認了他的行為,還是鼓勵他更進一步?
楚紹思考良久,慢慢點了頭。
嗯,肯定是又把他拒絕了一遍,唉,心裡難受,被拒絕的滋味就像病了以後吃黃連,苦的要命不說,還不能吐,必須好好的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氣餒,溫秀薇是他的,彆人都不能搶走,想想預言家說過的話,沒問題的,隻要多堅持,早晚有一天,他能把溫秀薇打動。
至於現在,還是跑過去刷碗吧,韓爺爺說過,會幫忙做家務的男人,才是最受歡迎的男人。
……
預言家楚酒酒可不知道在她沒盯著的時候,爺爺奶奶的關係居然突飛猛進了,她正趴在紅布條上,眼睛亮亮的看著玻璃櫃裡的藏品。
新開放的這批藏品大部分都是新石器時代的,也有一部分是青銅器,楚酒酒看的慢,韓生義就在旁邊陪著她。新藏品很快就看完了,楚酒酒按著遊覽路線往前走,來到昏暗的青銅器展廳,她繞了一整圈,這才發現,沒有她想看的那個東西。
愣了一下,楚酒酒懵然的問韓生義,“奇怪,怎麼沒在這裡看到四羊方尊?”
韓生義問:“那是什麼?”
楚酒酒聽到這個問題,她張嘴就把四羊方尊的具體形象說了一遍,當然,這不是她自己的話,是她曾經在書上看到的話,她隻是機械的複述了一遍。
韓生義對這些不怎麼懂,聽她機關槍一樣說完,他四下看了看,“沒有的話,可能就是收起來了。”
楚酒酒也是這麼想的,“那好吧,隻能下次再來看了。”
邊走,她還一邊說:“可惜啊,那可是咱們的十大傳世國寶之一呢,看不到,真是好遺憾。”
韓生義問她:“四羊方尊是一個,剩下的九個是什麼?”
“五牛圖、石鼓文、西周利簋……”
楚酒酒正在專心的背記憶裡看過的那些圖片,突然,一個人攔住她,“等等,小姑娘,你說的西周利簋是什麼?”
楚酒酒愣了一下,她看向攔她的人,韓生義也看過去,他不認識這人是誰,楚酒酒卻是很快就想了起來,“你……我見過你,上一次我們我們去故宮,在珍寶館裡,你是一直看著金甌永固杯的那個大叔。”
說到這,楚酒酒笑了起來,“好巧啊,今天我們又碰麵了。”
馬所長回憶了片刻,才把記憶裡的那個能言會道的小姑娘,和眼前的楚酒酒對上號,他十分驚訝,“你竟然還記得我?”
楚酒酒連連點頭,“厲害的人,我總是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韓生義默,似乎不厲害的人,你也是看一眼就忘不掉。
馬所長也笑了起來,“看來我們確實有緣,不過小姑娘,你還是要給我講講,你剛才說的西周利簋是什麼。”
十大傳世國寶,楚酒酒隻在雜誌的彩頁上看到過,每一頁上都有國寶的清晰照片,還有一段兩三百字的介紹,字數這麼少,自然不會提到這些國寶到底是哪一年出土,又存在哪個博物館裡。
於是,楚酒酒不知道,她無形中犯了一個錯誤,西周利簋在這個時代,還好好的埋在土裡,直到1976年,才終於出土。
楚酒酒不知道這些,她又是個熱心腸的人,她張開嘴,就要把當初看的資料給麵前這個人背一遍,但韓生義看著他笑眯眯的模樣,他不禁皺起眉頭。
在楚酒酒說話前,他把楚酒酒拉到自己身後去,然後,他替楚酒酒說道:“都是道聽途說的,以前住在鄉下,老人們就喜歡講這些故事,要是我們說錯了,您彆介意。”
楚酒酒不明就裡的看著他,聽到他說最後一句,楚酒酒才突然反應過來。
有些東西博物館裡不展出,不一定是被收起來了,也有可能是,這個時代裡本就沒有這些東西。
愣了一會兒,楚酒酒再度笑起來,“是呀,我都是隨口說的,您還是彆問我了,我說的一半對一半錯,要是把錯的告訴您,那我不就是散播假消息了。”
馬所長看著這倆孩子,他哈哈笑了一聲,“看你們緊張的,咱們就是說說話,我又不是警察。”
也是萬幸,這位馬所長,他是世界曆史研究所的所長,青銅器不在他的研究範圍內,所以楚酒酒沒有真的露餡。
馬所長上回看見楚酒酒的時候,就覺得她的談吐跟一般孩子不一樣,今天又跟她聊了聊,他發現,楚酒酒不僅知識儲備量很高,連對曆史和文物的見解,也是一般人達不到的。
“考古就像失憶的人在尋找自己的記憶,沒人願意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當然也沒有民族願意做一個喪失底蘊的民族。文化是根,文物是圍繞著根的泥土和養分,也許少一個兩個,沒什麼關係,但要是一個都沒有,也是會出大事的。”
楚酒酒憧憬的站在展品旁邊,十分期待的說道:“要是以後我也能去考古就好了,我一定會把挖出來的文物當我自己的孩子這麼寶貝著!”
她說的話仍然有孩子氣,但不可否認,孩子氣的表麵下,還埋著多少成年人都無法理解的深刻情懷。有些事情,確實是需要天賦的,就像不懂藝術的人看不懂世界名畫,不懂曆史的人,也無法明白這些枯燥的死物,到底有什麼值得人們買票去看的。
馬所長跟她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後來,還請她出去吃了一頓午飯,在飯桌上,楚酒酒和韓生義得知,馬所長是世界曆史研究所的所長,他們研究所隸屬於國家曆史研究院,這個博物館,就是他們研究所的臨時辦公室。
66年開始,他們研究所的研究進度徹底停下了,眾位同誌們,有的被調到了彆的地方,有的更慘,直接下放。馬所長是第一個回來的人,等他回來才發現,研究所沒了,整個單位都被彆的機構征用了。等了好長時間,上麵才在博物館裡給他們找了兩間小屋子,讓他們重操舊業。
不過,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大環境還是比較緊張的,馬所長沒法立刻撿起自己之前的研究項目,如今正跟古代史研究所的同誌們一起,忙碌古代青銅器、金器的研究。
馬所長說話還是比較婉轉的,所以像楚酒酒,她就聽不懂馬所長深層的意思,一旁的韓生義聽懂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和楚酒酒不應該坐在這張桌子邊上。
馬所長的工作太敏感了,韓生義沒法確定他以後不會再次倒黴。
韓生義的心境風聲鶴唳,他不是楚酒酒,不知道未來還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那一天,所以他總是格外的謹身,楚酒酒沒有他那麼多顧慮,她聽到馬所長的苦惱,立刻直起腰,“您想找地方辦公嗎?來我家呀!我爸爸正愁房子租給誰好呢!”
馬所長愣了愣,“你家要租房?”
楚酒酒眼睛亮亮的點頭:“嗯嗯,我家四合院剛收拾好,我爸爸不想再租給平常的住戶了,您不知道,之前我們一家子不在首都,房子被租給十好幾戶人家,足足一百來人住在一起,牆都熏黑了,有的瓦片還被偷走了。我爸爸心疼房子,所以再租出去,他想租給單位,租金好商量,隻要彆在裡麵做飯就行!”
馬所長這頓飯也不是白請的,他是看中了楚酒酒的天賦,想讓她到自己的研究所來當學徒,年紀太小,沒法做助理,當個學徒倒是差不多。
研究所目前極度缺人,不止楚酒酒,他連韓生義都想拐過來。
聽到楚酒酒這麼說,學徒的事情就先放到一邊了,他問了一下地址,發現是那一片,馬所長又問:“你爸爸是誰?”
這個問題,楚酒酒聽的太多了,她笑著回答:“楚立強,您應該沒聽說過,他在軍區上班,是XX師的政委。”
其實不用她說職務,她一說楚立強,馬所長就想起來了,隻是還不怎麼確定,他需要親口問問:“楚立強……是前段時間平反的楚興華老司令的兒子吧?”
楚酒酒點頭,“對呀,也是我爸爸!”
馬所長:“……”
好家夥。
看來是拐不了了,人家老司令的孫女,怎麼可能去研究所裡給他當不要錢的學徒。
這邊沒戲了,他又看向韓生義,“那你的父親是?”
韓生義:“我父親叫韓繼新,他已經過世了。”
馬所長還沒說一句安慰的話,另一邊,楚酒酒就貼心的替他補充道:“生義哥現在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他爺爺您應該知道的,就是韓部長。”
馬所長:“…………”
得,拐人的事,他就彆想了。
研究所現在還是流浪的狀態,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韓部長的孫子帶過去當白工。
這件事沒戲了,馬所長就專心的跟楚酒酒談租房子的事情,楚酒酒:“要不您跟我回家吧,我爸爸昨天從軍區回來了,我帶您去四合院看一看,然後等我爸爸回來,您再跟他談租金的事情。”
馬所長覺得可行,他點點頭,“謝謝,如果這件事成了,我再請你們吃飯。”
楚酒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吃飯就不必了,那多破費呀,我想要點彆的。”
馬所長:“……???”
很好,原來有所圖的人不止他一個。
馬所長暗戳戳的想給研究所增加勞動力,楚酒酒則暗戳戳的想背靠上馬所長這棵大樹,然後給自己爭取一點小福利。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她就是想進研究所的檔案庫,看看裡麵珍藏的書籍和文物。
研究所都沒了,檔案庫肯定也沒了,不過當年他們研究所的東西,都搬到了專門的文物檔案館裡,馬所長可以自由出入,他覺得帶一個楚酒酒不是事,於是,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他可不知道,楚酒酒能過目不忘,他以為他就是帶著一個小女孩進去長長見識,其實,即將要長見識的人是他。
文物檔案館,這五個字聽起來已經很牛了,更何況,這個文物檔案館前麵,還有中國兩個字。
隻要加上這兩個字,大家就會知道,這是舉全國之力,將最好最優質的東西聚合在一起的地方,權威二字,儘數體現。
楚酒酒就是個平頭小老百姓,她哪知道文物檔案館是那麼厲害的地方,她隻一心的想看新書、看新文物,所以,吃完這頓飯,她都不繼續逛其他的地方了,反正博物館就待在這,不會跑。她和韓生義一起,帶著馬所長來到四合院,因為沒有鑰匙,他們先去了一趟旁邊的汪家。
汪爺爺正好在家,楚酒酒找他借了楚立強留下的鑰匙,然後就跑出去開門了。
馬所長卻是差點摔一跟頭,“汪老?!”
汪爺爺茫然的看著他,沒想起來他是誰,“你是哪位?”
“我、我是小馬啊,您忘了,我們研究所建成的時候,還請您過去觀禮了。”
好歹是個國家級的研究所,正式成立那天,請了不少大領導,汪春生當時的職務跟文化有關,就過去點了個卯,這事他做過不止一次兩次,所以,即使他這麼說,汪爺爺也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幸好,他演技是在線的。
一拍巴掌,汪爺爺差點老淚縱橫起來,“是你!我說怎麼這麼麵熟,原來是你!哎呀,你這麼多年,過的好不好?”
馬所長和汪爺爺噓寒問暖,楚酒酒在那邊等了半天都沒見到人過來,她隻好鬱悶的跑了回來,發現他倆都站在院子裡,楚酒酒走過去,拉住汪爺爺的手,要他跟自己一起走,“好啦,等看完房子,你們想什麼時候敘舊,就什麼時候敘舊。要是馬所長真把我家房子租下來,那以後你們天天都能見麵了。”
說到這,她又問汪爺爺,“對了,鴻業哥呢,他不在家?”
汪爺爺:“出去看電影了,一個人去看的,這小子,哪有一個人去看電影的,酒酒,幫爺爺一個忙,下回你陪他去,爺爺給你們掏錢。”
楚酒酒頓時答應,“沒問題。”
韓生義在旁邊看了她一眼,楚酒酒察覺到,還對他笑了一下。
多好啊,汪爺爺掏錢,到時候她叫上薇薇、楚紹,還有生義哥,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去看電影,不僅完成了汪爺爺的任務,而且還給自己家省錢了。
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作者有話要說:在汪爺爺麵前,牛逼的馬所長也隻是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