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莎拍了拍他的手臂:“我相信您。”
這下換做伊提斯不確定了。
他的表現非常心虛:“真的?”
穆莎說:“當然,不是相信您沒有事情瞞著我。”
“我隻是相信,您不會傷害我,隱瞞有時也是一種保護。”
穆莎輕巧的從伊提斯懷裡鑽出去,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她說:“我要吃飯啦,伊提斯先生,吃完飯之後要給我講故事,還要陪著我睡覺,我們說好的。”
伊提斯稍稍放鬆了一些,點頭道:“好。”
※
三個鐘之後,伊提斯放下了故事書。
黑發少女坐在沙發上,歪在他懷裡,睡相溫軟恬靜。.
銀發的神明輕輕攬住她,昏睡的神術使用的刹那間,淡紫色的薄霧蔓延開來。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穆莎,她脖子上係著絲帶,那絲帶延伸至胸口的衣襟之下,綴著一枚指甲大小的琉璃珠子。
他伸出手,勾住了她脖子上的絲帶,躊躇了半晌之後,還是放開了手。
伊提斯伸手撈住她的膝彎,將她從沙發上抱起來,一路抱回了房間裡。
※
穆莎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剛剛執行完神宮的任務,從遙遠之地返回聖城。
她手上提著自己的背囊,進入神宮之後,在主樓遇見了奧斯汀主教。
她遲疑了片刻,才向對方打了招呼:“您依舊年輕精神,奧斯汀先生。”
穆莎覺得有些奇怪。
這位嚴格又不失慈和的,年歲過百的神術師,是一名紅衣主教。
但是今天,他沒有再穿那紅色的長袍,而是換了一身雪白的,與穆莎見過的神術師製服都不一樣的衣袍。
也許是偶爾沒那麼穿呢?
穆莎搖了搖頭,忽略了自己的不適感。
奧斯汀微笑著,麵目慈和:“有些時日沒見了,穆莎小姐。”
他們一起從主樓走到了小廣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作為去年選進神宮的那一批小神術師的引領人,奧斯汀一直很喜歡穆莎。
他是動過要把這孩子收為學生的心思的,隻可惜有人先他一步,把小姑娘從進階班拎出來了。
“得知這件事時,我還有些擔憂,畢竟伊提斯先生從未教過學生。”
穆莎沉默了片刻。
她又一次意識到了認知乾涉的厲害。
這個不被任何人熟知的神明,在來到神宮之後,憑著他的認知乾涉,悄無聲息的融入了所有人的記憶之中。
年長的神術師們從未與他接觸過、說過話,卻自然而然地知
道了許多事情。比如他的神力厚重,知識淵博,言辭極度刻薄,性格冷清不易接近……當然,也包括他從來沒教過學生,穆莎是他唯一的小徒弟這件事。
奧斯汀說:“我當時在想,要不要去找伊提斯先生把你要過來。”
穆莎:“……”
她隻知道她在黑巫師和亡靈術士之中非常搶手。
但是,她沒想到,在這對黑發有著本能的鄙夷的神宮裡,她也這麼搶手。
奧斯汀:“但我放棄了。我仔細考慮過,以你的才能,應該有更好的引路人。”
“看起來,我當時放棄的決定沒有做錯,你在伊提斯先生身邊成長了許多,孩子。”
穆莎對他彎身:“感謝您的誇讚,我實在是受之有愧。”
“若非偉大的光明神冕下庇佑我,我決然無法走到今天。”
——至於光明神冕下對她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庇佑還是什麼,那可就不好說了。
奧斯汀搖了搖頭,他輕輕地抬起穆莎的肩膀。他對小神術師的要求一向嚴苛,唯獨遇到穆莎時,總是會誇讚她,這是因為她的優秀是事實。
奧斯汀說:“你不必如此謙虛,孩子。”
“你知道嗎?你剛來神宮的時候,骨子裡都寫著疏離冷漠。”
“但現在你的眼睛裡有光,與人說話時也有一顆真心,你變好了。”
穆莎稍稍地歪了下頭,她很奇怪,她當初的演技很差嗎?
“噢,沒關係的,彆擔心,彆人看不透你,隻是我這老家夥的眼睛比較好用。”
穆莎兩隻手握在了一起,捏著背囊的繩帶。
她問:“所以,您當初那樣關照我,其實是想幫一幫我?”
麵頰上已經帶了些許滄桑的奧斯汀說:“我是神術師,是光明神冕下的仆從。”
“遇到有難之人,不應該坐視不理,遇見身陷深淵的同伴,更應當伸出援手。”
“你的心在晦暗之地,我便將陽光帶去。”
這就是真正的神術師,真正的光明信徒。
穆莎沒想到,她抱怨許久的,神術師這個糟糕透了的群體之中,竟然會出現這樣一個人。
這個人改變了她對這個群體的看法。
“成為神術師,遇見您,這都是我的幸運。”
穆莎恭敬又規矩的低下頭向他行禮:“您如此善良,光明一定會永遠庇佑您,奧斯汀先生。”
奧斯汀臉上帶著笑容:
“噢……真是一個好孩子。”
“能見到你這樣好,我就放心了。好了,我也該走了。”
話語落下的那一瞬,這位年過百歲的老先生,身體中忽然飄散出了點點瑩光。
那些微弱的星芒飄起又落下,他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了穆莎眼前。
※
穆莎從床上坐起來。
眼淚順著臉頰淌下,滴落在被子上。
Χ
S.
她疑惑地看著被子上暈開的水跡。
——這明明不是個糟糕的夢,她為什麼要哭泣?
穆莎洗漱好,穿了鞋子下樓,聽見餐廳有聲音的時候,她欣喜的走了過去。
但下一刻,她臉上的欣喜就消失不見了。
金發的樹精靈把藍莓奶油放在桌上。
他旁邊還放著一個紙袋,裡麵裝著細膩柔軟的吐司。
“早安,小小姐。”萊伊說:“父神有事去死亡之國了,所以讓我給您送早餐過來。”
萊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
“我親自買的麵包,親自打好的奶油。”
“這能夠討好我未來的母神嗎?”
穆莎:“謝謝您幫我帶早餐……但是,您能不能好好說話?”
吃完早餐之後,穆莎決定去一趟神宮。
昨天收拾的太倉促,宿舍裡還有很多東西忘記拿。
在經過主樓的時候,穆莎聽見了議論聲。.
“你知道嗎?塞西爾先生瘋了。”
“我今天剛出寢室,就被他抓住了,他一直問我奧、奧……”
有人提醒道:“奧斯汀。”
另一人繼續道:
“對,他一直問我記不記得奧斯汀先生。”
“他說那是進階班的負責人,是一名紅衣主教……”
穆莎睜大了眼睛。
在神宮,幾乎每個神術師都認識奧斯汀先生。
而現在的狀況很顯然,奧斯汀先生的存在被遺忘了。
而在神宮之內,的確有著“遺忘一個人的存在”的現象。
認知乾涉——每個神術師的死亡,都會被同伴遺忘。
所以……奧斯汀先生死了?
而赫伯特·塞西爾還記得奧斯汀主教的存在,他發現奧斯汀主教被人遺忘了,到處找人確認那位紅衣主教的存在?
穆莎一把扣住了路過的人的肩膀。
她問道:“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塞西爾先生現在在哪裡?”
那剛剛還在議論這件事的小神術師回答道:
“啊……他的狀況不太對勁,大主教們把他叫到議事廳了。”
※
穆莎順著樓梯向上攀爬。
在到達頂樓之前,她就撞上了一片結界。
她穿不過那片結界,隻能被隔在外麵,憑借她卓絕的耳力聽取議事廳裡的聲音。
議事廳之內。
赫伯特問:
“奧斯汀主教呢?他昨晚就在工坊內,他畢生研究的神術成功了,他即將跨入嶄新的,從來沒有神術師能到達的境界。”
“我見證了這一切,我想要祝福他,可是他卻當著我的麵消失了!所有人都不記得他了!”
不朽之木雕刻的圓桌旁。
一群穿著雪白的祭服,戴著白色的,烙有詭麗銀色花紋的
麵具的人屹立在此。
他們是這個聖城裡,聖子之外的,地位最高的人。
他們會在最波折的時期,聚在頂樓的議事廳裡,為神宮做下影響生死的重要決定。
其中一人說道:“彆激動,孩子。”
“奧斯汀先生研究的神術成功的那一刻,他就死去了。”
“人類的身體擁有承受極限,在神術的進境到達某一個程度時,人就會死亡。”
“聖城設有認知乾涉的神術,所有神術師的死亡,都會被忘記。”
“雖然不知道認知乾涉為什麼沒有對你生效,不過彆擔心,我們會對你重新施加認知乾涉的神術,你很快就會忘記奧斯汀先生的死,不會再痛苦了。”
赫伯特當然不接受這樣的說辭。
少年過往清朗的聲音變得嘶啞。
他以崩潰的泣音,聲聲句句的質問神宮。
“你們怎麼能這樣做?”
“奧斯汀先生可是神術師啊,是光明最忠誠的信徒啊!”
“我們作為同伴,難道不應該永遠牢記他嗎?”
沒有人回答他。
赫伯特沮喪道:“……啊,對了,我也終究有一日,會被同伴忘記。”
“我們神術師,對於聖城而言,對於這個世界而言,究竟是什麼?”
“是秩序維護者,光明神最忠誠的奴仆?還是用完就丟的棋子?”
白衣人說道:“孩子,這是為了保護神術師的精神不要崩潰。”
赫伯特問:“保護?”
“我們神術師,真的需要這樣的保護嗎?”
“你們有沒有問過我們,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保護?”
嗓音嘶啞的少年笑了,那笑聲絕望又淒苦。
“雷恩曾對我說過,神宮就是一場騙局,神術師是棋子,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我當時還不信——但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說透了我們的本質!”
“多麼可笑!”
“神宮就像一個笑話!”
“連無惡不作的黑暗信徒,都能指責我們虛偽,我們瘋狂,我們狡詐又癡傻!”
戴著白色麵具的白衣人訝異道:“雷恩?”
“你和雷恩有接觸?”
赫伯特笑著說:“雷恩曾在極北之地的雪原找上了我。”
“他告訴我,我終有一日,會看透這虛偽的神宮,自願成為他的棋子。”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枚灰色半透明的花瓣。
※
半年之前,他在極北之地,被空間的斷層卷走,和神術師的隊伍走失了。
雷恩救了他,輕鬆製服了他的反抗。
那惡劣的黑暗信徒壓製著少年,並且告訴他,神宮是如何虛偽狡詐陰險。
當然,那少年不信,少年告訴雷恩:“不必蠱惑我,你可以直接殺死我。”
雷恩說:“你是我女兒的朋友,我不殺你,我要拯救你,要讓你從騙局中醒來。”
他將花瓣交給了少年,說:
拿上這片花瓣,神宮將再也無法欺騙你,無法乾涉你的認知。
等你願意的時候,就把這片花瓣,放進議事廳不朽之木的中間的圓陣裡,就能夠喚醒所有人。
赫伯特在這半年裡,每天都在嘗試丟掉花瓣。
可是第二日清早的時候,花瓣還是會回到他的口袋裡。
他甩不掉這片花瓣,黑暗如影隨形的跟隨著他。
黑暗在對他說:來吧,來到我的這一邊。
赫伯特對黑暗說:你休想,我永遠不會成為你的棋子的。
但是,少年最終還是成為了黑暗的棋子。
他想,這不是他的錯——輸給黑暗的不是他,而是這腐朽的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花瓣莎莎的花瓣~
莎莎的靈魂碎片~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布言7瓶;黑豆豆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