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這些江湖事情哪裡是你能搞得清楚的。”船塢老大可未必真覺得江彆鶴就有傳聞之中的大俠心腸。
他這人是個老江湖了,並不會對彆人有這種天真的認知。
何況江彆鶴混跡在什麼上層武林人士之中,跟他這種撐船的小嘍囉有什麼關係。
他出自長江水上吃飯的雲家,長江口的富貴營生到他們這一輩早已經握不住了,他便知情識趣地交了出去,說出來在江湖上還有個急流勇退的名頭,轉而到了嶽陽-武漢這一線開起了船塢。
想到這裡,他拍了拍麵前可能目睹了什麼不該看到事情的夥計,說道:“你這幾日往宜昌方向行船吧。”
往長江上遊走。
萬一真有什麼不能被普通人聽到的江湖消息,找不到他人總是沒辦法的。
長江水急,水上找人可不容易。
他吩咐完了之後就發覺他的船塢中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人。
但這位雲老大畢竟是個經過風雨的人物,雖然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詫,更不知道她們是否將他方才的話都聽了個清楚,也並沒影響他在轉向戚尋和邀月的時候說的是,“敢問兩位有何事?”
“要一條大船,幾個得力的船夫。”邀月開口回道,將袖中的一錠銀子朝著雲老大丟了過去。
好慷慨的客人!
這確實是一筆大買賣。
銅先生的打扮尤其特殊,而戚尋……
雲老大隱約覺得對方的樣子,和他那位當年在水上混出了個神龍幫總瓢把子的先祖,曾經結交的神水宮好友有點相似。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讓他去對照這個特征的時候,這兩人看樣子可以當做沒聽到他剛才跟船夫說的話,隻是純粹來做個租賃船隻的生意的,既然如此,就當正常買賣好了。
“船多得很,空閒的船夫也有,兩位稍待一會兒,我去安排。”
他轉身一走,戚尋便不覺留意了一下邀月的神情。
江彆鶴這家夥的離開,勢必和邀月昨夜的行動有關,隻怕是覺得邀月大宮主行事喜怒無常,與其將生命交托在對方手裡,還不如再給自己找個靠山。
事實上原著中江彆鶴也是這樣做的。
隻不過他還沒等邀月對他辦事不力的行動做出什麼責難來,就因為邀月拿江小魚沒辦法的表現,誤以為銅先生也倒戈了,在動手刺殺路仲遠失敗後飛快地跑路去投靠了魏無牙。
算起來現在還跑晚了幾天。
但邀月可不覺得自己喜怒無常的性情有什麼問題,一想到江彆鶴不想著好好辦事,反而乾脆利落地跑了路,麵具之下的臉色越發不好看。
要不是礙於還有戚尋在邊上,她早就發火了,不過等一會兒回去再發火也不遲——
這不是還有個江玉郎在她手裡當人質嗎?
戚尋默默地給江玉郎點了個蠟,並絕不承認江彆鶴的跑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被她間接影響出來的。
反正等到了龜山,江彆鶴還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邀月覺不覺得這是丟麵子且頭疼的事情,可不關她的事情。
當然這會兒另外有個人也挺頭疼的,正是那位去清點哪一艘大船能派上用場的雲老大。
他一進了船塢內部就看到了一個蓑衣鬥笠的白發艄翁忽然出現在了那裡,當即麵色一變。
“是什麼風將您老給吹來了?”雲老大連忙迎了上去。
在水上做正經買賣的大多欠過史揚天的人情,雲老大也不例外。
他眼光毒辣,更是一眼就看出跟在史揚天身邊的兩個人也並非是一般人。
那個布衣瘦削的男人,滿臉嶙峋還帶著慘青的胡茬,卻有著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其中燃灼著的烈火甚至讓雲老大覺得自己看到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出鞘的利劍。
但他微微垂眸下去的時候,又看起來像是個尋常的纖夫。
甚至因為骨架生得比一般人要大,一雙有力的雙臂過膝,而看起來像是個再合格不過的乾力氣活的人。
而另外那個不足雙十的姑娘一邊用手剝著蓮子,一邊用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朝著船塢中翻修的船上張望。
雲老大聽過史揚天平日裡行船都是帶著這個小孫女的,倒是能猜出她的身份,隻是那位布衣劍客他便不那麼清楚了。
他信得過自己的判斷力,這必然是個本事不小的劍客。
史揚天指了指布衣男人說道:“我一向也不太愛用什麼恩情之類的讓你們替我做什麼事,不過我現在還真有一件事需要找上你幫忙。”
“您老但說無妨。”雲老大彎身站定在他的身邊,一副恭敬異常的樣子。
“讓他上你方才那客人的船。”史揚天說道。“此行若有什麼損失,一切都由我補給你,這船出航之後你便收拾了家當就走。你放心,不出月我定然讓你重新在此地做你的船塢生意。”
聽到史揚天這話,雲老大又朝著這男人看了眼,發覺自己何止是看不出對方的身份,也看不出他的年齡和武功。
“史前輩,我知道您老向來不做昧著良心的事情,要我送這位上船可見是確實有要事。”
雲老大當然清楚史揚天的性格,若非對方的行事作風,也不會惹上十二星相,尤其是四靈之首。
所以他顧慮的不是會砸了自己的招牌,而是另外的事情,“可恕我直言,那個藍衣服的姑娘看起來年輕,武功卻相當高,我這幾年間見過的人裡,並沒有能越過她去的,這樣的人是否不好對付。那個銅麵人也看起來深不可測得很。”
史揚天擺了擺手,“這個你儘可以放心,我們隻為趁著水路水上救人而來,並不是要與對方一決生死。隻要救了人就走,何況——”
他指了指自己和身邊的小姑娘,“我與雲姑也會一並上船的。”
“史老哥,您不必……”那布衣男人忽然開了口,但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已經被史揚天給打斷了。
“行了燕老弟,我說過要還你人情的,你要從這些人手中將你義弟的兒子救出來,難道我這個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東西就不能替人做一件義事?”史揚天又抽了口手中的旱煙,看起來真像是個老艄翁的樣子,可誰也不敢小看他在抬眸之間,眼中露出的寒芒。
“萬神醫也說了,你現在的情況其實還遠沒恢複到巔峰的時候,對上邀月還差了些,倒不如有我們兩人陪你接應一二。”
“怎麼,你還怕我欠的人情還多了,你燕南天在傷徹底複原後還找不到個機會還我?”
史揚天話畢,挑了挑眉頭。
“成,”那布衣青年朗聲一笑,“史老哥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跟您客套,若能救下小魚兒,算我燕南天反過來欠你一個人情!”
這竟然是燕南天,第一神劍燕南天!
雲老大怔愣地看著這個好像格外不修邊幅的男人,實在難以將他和燕南天燕大俠聯係在一起,可史揚天都這樣說了便絕不會出錯才對。
他又旋即反應過來,這兩人話中所說,那租賃了他的船的人,卻是移花宮的邀月大宮主!
他這會兒可懶得去想什麼江彆鶴了。
在邀月、燕南天和史揚天這些人麵前,江彆鶴這個靠著風度處事才混出來的什麼江南大俠又算什麼東西!
“史前輩,燕大俠,彆的話我也不說了,祝二位諸事順遂。”
雲老大衝著這兩位江湖傳說之中的人物拱了拱手。
他還有這些個營生要操持,自然是不可能與他們一道去救人的。
也知道按照史揚天所說,儘快收拾了家當暫時轉移陣地是最好的決定,以免邀月在手中丟了人質之後遷怒於他。
他在將大船從船塢中調度起來,將改換了形容混入船夫之中的史揚天和燕南天都帶上了船,倒是雲姑還是一副俏生生的漁家小姑娘的打扮站在船頭,一副毫不露怯的樣子。
“雲叔叔不用擔心,”雲姑將手中的最後兩枚蓮子給吃了個光,剩下在她腰間的小布囊裡的就隻有用來打人的鐵蓮子了。“若是問起來你就說遠遠看到那邊女客不少,將船夫裡的姑娘給抓來頂包了,給客人介紹介紹這沿路的水上風景。”
用的是這樣危險的武器,雲姑的笑容卻看起來格外甜美,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還要小上幾歲。
若是江小魚在這裡的話,隻怕會覺得,她與當年見到的時候,樣子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這艘帶著個預備從邀月手裡搶人之人的船停靠在了嶽陽碼頭,等著戚尋等人上船。
但在上船之前,江小魚忽然頓住了腳步,朝著一處木屋牆腳不太分明的記號看了過去。
他怎麼會認不出這是個什麼標記。
那是惡人穀的記號。
數日前江小魚和易容成了慕容九的屠嬌嬌,將歐陽丁和歐陽當兄弟二人給擒獲,這兩人死前不懷好意地將藏寶的地點說成是在龜山之上。
江小魚不忍心看這兩兄弟在斷手斷腳後還要被蟲蟻啃噬而死,而是選擇給他們一個痛快,卻從他們那裡意外得知了寶藏真正存放的地方。
得到了寶藏所在地的十大惡人自然是要去取寶藏的。
可江小魚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個標記不像是讓他跟上去的意思,反而更像是讓他去探探路?
實在不能怪他有這種想法,邀月要帶人去的地方,他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是個安全的地方,現在這個胡扯的藏寶地和他們行動的目的地居然就這麼重合了,這實在很難不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投石問路的石子。
“你愣著做什麼?”戚尋問道,也順勢留意到了江小魚看去的方向那處標記,露出了一點不大分明的笑意。
龜山實在是個風水寶地,看來除了魏無牙之外,可能還會有其他符合副本boss定義的人會到了。
“馬上來。”江小魚決定當做沒看到這處標記。
他現在還在當階下囚的狀態,可沒法去跟什麼人會合。
而他這種稍有恍惚的狀態,在登上了船後卻實在無法不拿出十萬分集中的注意力。
他能在第一時間發現路仲遠所假扮的那個燕南天並不是真正的燕南天,也就自然能夠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些個船上的船夫之中有個最為讓他覺得在意的,和他在惡人穀中朝夕相對十幾年的藥罐子叔叔,給他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江小魚心頭一跳。
可他深知自己絕不能在此時表露出任何的異常來,隻能權當做沒有認出他來,隻在低頭的時候不由露出了幾分苦笑來。
他才從路仲遠那裡得知燕伯伯還在養傷,隻怕還需要不少時日才能真正康複,後腳就發覺對方潛入到了他的身邊,像是試圖要將他救走。
可這事實在不容易做成。
他才親眼看到戚尋和路仲遠之間交手的戰況,此刻船上又還有邀月憐星兩位移花宮主在,燕伯伯此舉無疑是狼入虎口。
那麼他便必須要想個辦法提醒燕伯伯儘快離開。
但現在還不行。
銅先生和木夫人二位進了船艙是不錯,戚尋卻還留在甲板上,在她看似在跟身邊的姑娘搭話的狀態中,實則始終留著幾分注意力在他的身上。
以她那袖中飛綾堪稱驚人的攻擊範圍,江小魚不想去賭到底是自己的提醒先起到效果,還是她的遠距離打擊先到。
哎,等等,這個姑娘也是個熟人!
看到江小魚的目光朝她看過來,雲姑揚起了個笑容,算是給這個曾有過同行之緣的少年的回應,又回答起了戚尋的問題。
“我叫雲姑,這長江一帶的水路我很熟悉了,客人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儘可以問我。”
戚尋的目光狀似無意地在雲姑和江小魚的身上掃過,又掠過了船上的艄公船夫,尤其在燕南天的身上掃過,很想誇獎一下自家係統給出的升級稱號,這個從特殊事件觸發幾率提升15%變成30%的變化還真不帶虛的。
再想想現在十大惡人、江彆鶴、魏無牙都在龜山,她實在不必多跑路就能將人找個全,而就連租賃船隻的費用都是冤大頭邀月出的,她就更覺得心情暢快了。
以胳膊肘撐在船邊護欄上的藍衣姑娘聞言,側首看向了身邊的雲姑,“那我還真有一個問題想問——”
“你既然行船江上總應該聽過一些水上的武功好手才對。”
雲姑險些以為戚尋這話是在暗指她的爺爺,卻看到對方漫不經心地扣著欄杆,好像隻是一個剛出江湖不久的姑娘在跟她打聽江湖消息而已。
她也隻能鎮定自若地回道:“自然是聽過不少的。姑娘是想聽些武林軼事嗎?”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聽過有人能翻江倒海,化水浪為己用翻掉對手的船隻的。”
“……好……好像沒有吧。”雲姑覺得對方的問題有點怪,問出的更是個讓她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聽的問題。
這是什麼水上必備技能嗎?
更讓她覺得對方不太對勁的是,下一刻她便聽到戚尋歎了口氣,“那他們不太行呀。”
雲姑差點把兜裡的鐵蓮子摸出來剝一個壓壓驚。
她在水上什麼奇怪的人沒見過,對真話假話更有一套自己的分辨邏輯。
她聽得出來——
戚尋這好像真是個實打實的深表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