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觀音雖未在這一個照麵之間用出那男人見不得的招數,卻也讓這宮裝衣袖有若飛袂一般,將戚尋左右的退路都給封死了。
可戚尋並未退,而是進。
在她絲毫不比石觀音出招慢上多少,甚至因為正等著此刻反倒更快的發招中,翻掌而出的正是一招天佛降魔掌。
在以掌對掌的第一次交鋒中,赫然是她搶占了先機。
戚尋掌劍如電,出掌之間有煌煌浩然之勢,誰看了都不免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中有種說不出的邪不壓正之感。
內勁儘數調動的洶湧澎湃之力,更是讓石觀音本以為自己理所應當占據上風的內勁積累,居然也是打了個平分秋色。
出自鎖骨銷魂天佛卷的天佛降魔掌,早就被戚尋鎖定為了對付石觀音的重要武功,如今也正是它發揮出全部效用的時候!
石觀音和那個引誘隻眼郎君的天仙魔女之間到底是孰強孰弱,戚尋也實在不好說。
但她知道的是石觀音出掌是刀,她出掌是劍,在石觀音驟然之間並未反應過來她的實力的當口,也正是她以此招壓製的機會!
更何況天武神經若真有壓得住武林奇書銷魂天佛卷的本事,石觀音早應該更進一步抗衡水母陰姬去了。
戚尋一招壓製得手,麵上沒有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可她緊隨其後的掌中劍氣已經將麵前的黃沙劃開,直指這位大漠一霸。
石觀音此刻已然察覺到不對。
戚尋不該有這樣的內力,這不是在她這個年齡可以積累出的水平。
而這一經對掌拆招她更意識到,戚尋必定有一門極其傾向禪宗正統的內功法門,支撐她在用出這天佛降魔掌的時候能有此種威勢。
她小看了對方也選錯了對手。
更讓她低估的無疑是戚尋的應戰經驗。
可她又怎麼會知道,戚尋這會兒還覺得石觀音比起九幽神君和元十三限來,給她的壓力無疑要小多了,更滿腦子想著——
光是這樣的壓製怎麼夠!
她苦心孤詣創造出這樣的場麵來,可不是為了讓人看她和石觀音的這種打鬥的!
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圍觀之人感到驚詫了。
王天壽這個手上功夫的好手,即便敗在了狄飛驚的手下也不能改變他這位前鷹爪門掌門,在觀摩之時的眼力也不弱。
戚尋變招拆招之快,以及這掌出之厲,尤在狄飛驚之上,這一點他看得分明,更是隻見得她與石觀音這一道藍影一道金影掠過,已經退出了原地數十米——
不是石觀音將戚尋壓製著後退,卻是反過來的。
是戚尋已經將石觀音壓製回到了她出手之前所在的位置。
她仿佛尤有餘力一般,抬手接住了被石觀音甩出去的那把傘,快到極點的出招之中根本讓人看不清她到底是如何在一瞬之間收回了傘麵,又以傘代劍,刺出了一記天佛降魔劍。
直指石觀音掌勢的傘尖,連帶著傘骨傘柄,在雙方的內力對峙之中一寸寸崩裂開來,可這猝然變招出劍中依然是戚尋占的上風。
內勁奔流,滌蕩開了一層塵灰,讓人有一瞬間看不清兩人的身影。
卻在煙塵消散的第一時間看到的,是石觀音點地急退,而戚尋袖中長綾以劍勢追出。
這兩人之間誰追誰退的關係,可跟一開始為人所猜測的樣子截然不同。
在劍光凜然裡,戚尋赫然在將石觀音朝著石林洞府的深處逼迫。
“石觀音……有這麼名不副實嗎?”金靈芝指了指兩人的方向,露出了個疑惑的神情。
楚留香解釋道,“一方麵是戚少宮主確實出乎意料的強,另一方麵則是……她在誘敵深入。”
石觀音已然意識到戚尋不是個好對付的敵人。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便到了需要認輸的時候!
她確實得收回在看到戚尋時候一度想說的,五十招之內她便定然要這後生晚輩跪地求饒,再頂著對方的哀求將她的臉給劃花了。
可她石觀音成名多年,又哪裡隻是靠著三兩招掌法來混江湖的!
石林洞府是她的地方,她自然有千百種對付她的法門。
比如說,從這石陣的窄道曲徑中走出之後,出現在山穀之中的花海。
那也是她克敵製勝的一件法寶!
仿佛溫度又升高了一層,活像是個洪爐的山穀之中,種滿了罌粟花。
從穀口看去便是一片讓人覺得天地之間隻剩萬石合抱,群芳爭簇的畫麵。
誰若在沙漠的枯燥黃沙中驟然見到這樣的一片花海,隻怕都會覺得這花海比之原本的模樣還要更加美上三分,又因為不知道花的名字,而莫名有種這一片花海是由天上人所種植的錯覺。
跟著戚尋和石觀音打鬥的蹤跡追到了穀口的楚留香便是這樣想的,然而他剛打算邁出去一步,卻被高亞男給攔住了。
“這花有毒。”高亞男提醒道。
“可是……可是她們都進去了。”金靈芝忍不住說道。
那一片灼灼花海間,兩道依然快極也同樣風姿極盛的身影,讓人甚至覺得她們根本不曾有落地的跡象,就連花海之中的花瓣都沒有任何一片為之驚動,隻讓人覺得是天上花配著天上人。
在金靈芝話音剛落的對掌之中,兩人朝後急退,也隻不過像是一道清風在花海之上泛起波瀾,現在各自站定兩兩相望。
即便知道石觀音此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也很難不覺得此刻的對峙是一副再唯美不過的畫麵。
但這種奇特的花香隻不過是逸散出了些許,也讓金靈芝本能地覺得,這個讓人仿佛醉酒的香味並不太對勁。
高亞男說的這花有毒或許並沒有錯!
“你放心,戚姑娘的蛇還好好的,她本人應該更沒事。”
戚尋確實沒什麼事,有通犀地龍丸在身,規避的可不隻是毒蟲,罌粟的氣息也照樣。
石觀音不由露出了幾分驚詫的神情來,卻又陡然意識到她做出這樣的表情便等同於示弱。
“你似乎失策了。”戚尋隨手掐過了一朵花,在石觀音恨不得乾掉她的表情裡,將花跟前夜的那個毒囊一般,也喂給了手邊的小蛇。
“失策不失策不是你現在說的話決定的。”石觀音冷聲回道。
戚尋很不給麵子地用一個“哦”字做了回應,又在石觀音驚怒交加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說你失策不是說你選擇誘敵深入,用此地的植物來對付我,而是——”
她話音中忽然帶上了幾分決絕的氣勢,“是你雖名為石觀音,卻到底不是個石頭,而是個人。”
“也更不應該選擇種的是罌粟!”
虎門銷煙這事件,但凡是個學過曆史的都知道。
戚尋更是因為這個專門查過罌粟的習性,正好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罌粟確實長在足夠熱的環境裡,卻不完全是乾熱,而是濕熱,對土壤的肥力也有相當大的需求。
沙土這種高透氣性的土壤適合種植它是不錯,可並不代表不需要灌溉。
這大漠之中的降水實在少得可憐,那這罌粟種植之處也就必然有水!
何況石觀音不可能讓弟子日日外出去綠洲取水,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多了個石林洞府位置和路徑曝光的風險渠道,那麼身在石林洞府中的人飲水要如何解決?
自然還是此地的水脈!
石觀音自以為得逞的誘敵深入,卻恰恰給給了她一個最適合發揮的環境!
她不說石觀音是失算,難道還要說她此舉是個高招嗎?
石觀音本還對戚尋所說的這句話有些不明就裡,可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各自退開不過是給掌勢一點緩衝的時間,此刻這個真正被她列入對手行列的藍衣少女,已經人如靈雀,掌似驚鴻地朝著他襲來。
在戚尋萬變不離其宗,卻當真對她克製異常的天佛降魔掌再次發出的時候,石觀音的耳中聽到的可不隻是石縫之間流轉而過的呼嘯風聲,戚尋掌開禪意所卷帶的清風,更有一種奇怪的水波湧動之聲。
這聲音不對!
石觀音在她笑意更盛的神情中,看出了來者不善四字。
她直覺的不妙也當真沒有感覺錯。
下一刻,她忽然看到一道衝天的水流破土而出。
這直麵她而來的少女麵色有一瞬的蒼白,可當這狂熾的水流破土,在須臾之間已然擴張成了一種洶湧澎湃的氣勢,甚至仿佛隨風而動形成了一種有如龍卷風一般的水龍卷的時候,她麵色上的蒼白已經完全消退了下去。
就仿佛這須臾的蒼白隻是日光正好映照在了她的臉上,讓石觀音生出的錯覺而已。
取而代之的是她眼中蓬勃驚人的殺氣,和這種讓人覺得再無什麼東西可以阻攔住她的眸光凝定。
石觀音險些麵色失態。
這驚天水龍本不該出現在沙漠之中,饒是石觀音自負自己見多識廣,武功更不是中原路數,也實在很難在這樣的場麵中保持鎮定。
可何止是她一人,被戚尋欽定為觀眾看客的人也儘數傻了眼。
誰又會想到在沙漠之中會出現這樣的場麵。
而這水龍卷中何止是水流,在這拔地而起的瞬間更是將此地的罌粟植株也給卷帶著連根拔起。
那原本是一片凹陷山穀之中的接天花海,目之所及的一片粉紅豔紅的迷魂花海,此刻隨著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狂颸的水浪,被徹底衝開了一角。
在這水浪有聲,萬籟避退的驚人動靜中,破土之花碾碎零落的花瓣混入這水龍之中,更是在擴張裡吞噬卷帶,直到這水龍徹底化作一道血色龍卷。
石觀音本還覺得戚尋自負什麼神水宮的希望之名,卻直到如今也隻用的是天佛降魔掌與天佛降魔劍,實在不是水母陰姬的路數。
既然是水母陰姬高徒,怎麼也該當用出那標誌性的澎湃如潮掌法才對,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是不曾用出那套掌法——
可她硬生生靠著天水神功迫出了她這地下的水流!
水隨風動,也隨人動,不過是她愣神的一瞬已經到了她的麵前。
她已經根本來不及去思考戚尋話中所說她的失策,是否當真是個蠢鈍的決定。
這若隻是單純的水龍卷便也罷了!
可石觀音是何等的武學造詣,她又如何會看不出,戚尋麵上的容光,分明正是內勁運轉正至頂峰時刻的標誌。
那水龍卷便也自然不同尋常!
以天水神功駕馭水流,或許有一瞬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疇,卻另有一種功法維係住了她的後繼之力。
此時水已破土,隻有源源不斷的地下水脈的補充,而這血色龍卷正是她的另外一條臂膀!
石觀音怎麼會懷疑這水龍的破壞力。
神水宮少宮主,神水宮少宮主……
水母陰姬當真是教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徒弟!
這何止是前來石林洞府的路上原東園做出的感慨,也何止是這一瞬間石觀音的震撼,那幾乎是在場之中所有人的驚歎。
“神跡,這當真是神跡……”不知道是誰喃喃出聲,也說出了眾人的想法。
那當真是有若神跡的一幕。
他們更或許並不應該隻當她是水母陰姬的徒弟而已。
誰也不懷疑有這樣武功境界的人,會隻停留在一個神水宮少宮主的位置上。
戚尋就隻是戚尋!
即便隻有真正正麵應戰戚尋的石觀音能看到,水龍卷化作了她的背景,在她掌出劍氣之時,凶戾的水流更是助長了她的咄咄逼人之勢。
隻有石觀音此刻心生懊惱,她為何要步步退讓,想以這花海迷魂的香氣成為她對付來人的一把鋒刀,現在反而轉頭指向了自己。
也更隻有石觀音這個直麵之人,在水龍倒卷而下,試圖出掌應對分流水勢的時候,能如此直觀又清晰地感受到有天水神功助力,水流絞殺擠壓的可怕力道驚人,讓戚尋如何還隻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俠士!
可這些都並不影響其他人都看得分明,在沙漠中積威二十年的石觀音,在水龍卷出這平地風雷之時,不再是個讓人談之色變的武林噩夢,卻分明隻是這水龍麵前的一塊小石子而已。
石子在水流麵前何來的反抗抗衡之力。
隻怕隻會如她種植起來用來操縱眾人的罌粟一般,被徹底碾碎作塵泥而已。
戚尋身上的藍衣水袖幾乎和洶湧而至的水流融為一體,水中一隻纖手擾動,便駕馭這著這龍頭調轉,任憑石觀音如何閃躲也隻能被封鎖在水浪的覆壓之下。
甚至無人注意到石觀音在一息之間可以變幻出千百種招式的衣袖,已經被戚尋搶先一步絞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水龍回首的動靜所吸引。
這一招驚天漫卷之中,仿佛也被另一道水流托舉而起的藍衣少女,便有如乘龍禦風之態。
而她這劈空而來的一掌——
正指向了石觀音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