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的手上拿著的正是織娘作為答謝的禮物送給她的荷包,她所說的自己有一本謀生的本事並非是個隨口說出的話。
而這些個活計在戚尋看來都自有自己的一份體麵,總歸是要比淪落到蝙蝠島上陪客,甚至不再有自己的名字,隻能按照房間的序號為名,更是為了一點尊嚴都要落到生死徘徊之境要好上太多。
“你這個荷包倒是讓我想起南蘋師妹了。”戚尋順勢在院落中的那株樹下坐了下來,示意織娘也跟著坐下說話。
她一邊說一邊翻出了離開神水宮之前,跟師姐師妹們告辭的時候南萍給她做的那個荷包。
兩個放在一起,倒也不能說是南蘋師妹的手藝差,屬實是術業有專攻的問題。
戚尋乾脆將織娘送的這個塞進了南蘋師妹這個荷包的裡麵,也免得一道掛著也不合適,替換掉也不合適。
看她收下東西收得並未猶豫,織娘的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我如何能與戚姑娘的師妹相比。”
“你若是跟她比練武,那你確實比不過她。”戚尋這個太過實話實說,甚至還上手摸了摸織娘有沒有練武天分根骨的動作,成功讓在一旁的華真真抿著唇笑了出來。
織娘這何止是沒有習武的天分,大概可以說是完全不適合此道。
“不過若是比這個刺繡紡織的手藝,她就遠不如你了。反正不是一個賽道上比試,沒必要這麼比較。”
織娘聽不太懂戚尋所說的不同賽道,卻也知道這位救命恩人算是認可了她的手藝。
戚尋其實想的還要再多一點。
她覺得織娘厲害的不是手藝,而是砍價功夫。
這兩日這個臨時居住的小院裡的事情,戚尋基本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的,這些原本沒怎麼接觸到過江湖風雲的女孩子們驟然遇上這樣的變故,確實有不少心生慌亂的,唯獨算得上處事泰然,有大將之風的就是這位織娘了。
一個小院子裡住了這麼多人,再如何有戚尋和雲從龍讚助的經費,總還是要解決吃飯問題的,織娘領著人倒騰這一群人的大鍋飯,居然還能記得替她砍價省錢,雖然說大概是她們的生存智慧的問題,已經形成了一種潛移默化的習慣。
可對戚尋這種氪金都要盤算著來,睡前都要數一遍銀兩的人來說,織娘這簡直就是個管財務的潛力股。
相比之下神水宮那當真是不識人間煙火。
她盤算著,比起讓織娘去南方找個鋪子靠著自己的手藝吃飯,還不如讓她跟著自己,現在可以先接受她的投資做一點小本買賣,提供的分紅應當可以算是係統認可的氪金資金。
至於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但這種話又不適合在這樣一見之中就說出來,難免會有點挾恩圖報的意味。
戚尋想著的是,等到解決了蝙蝠島的事情,她們這些個受害者怎麼也該當得到一筆賠償。
如織娘這般行事利落,對自己的前景並未全然沒有考慮的人,自然會對出路稍作彆的想法,到時候再與她商量就是。
所以她也隻是拍了拍對方的手背說道,“你先不必想這麼多,儘管住下就是。”
原隨雲隻怕快要坐不住了,她們也該有所行動了。
徹底認清了自己在戚尋這裡的地位還不如一個會砍價的,原少莊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他甚至覺得自己倘若提到目盲之事,隻怕還會被戚尋回上一句“神水宮何時與無爭山莊有了交情”之類的話。
水母陰姬給江湖中人的古怪而強大的印象,在原隨雲並看不到戚尋的樣子,隻能通過她的處事風格的臆測中,完成了一個成功的上下傳承。
要是戚尋知道原隨雲所想,大概也會想笑出聲的。
狐假虎威的戚某人在第二日與原隨雲碰麵的時候,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在威脅丁楓的時候都胡謅了些什麼東西,讓原少莊主想提起話茬也完全無從說起,隻能在戚尋問起無爭山莊這兩日間可有獲得什麼新消息的時候,回答自己確實尋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又在戚尋提議是否有必要兵分兩路,她先領著華真真和高亞男從那些人出現的城鎮搜起的時候,表示再等上兩日應當就能確定消息來路了,到時候再行動也不遲。
等到戚尋一走,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去。
隻怕他得趁早下個決斷了。
如今落在神龍幫手裡的第一艘船,所幸是被攔截在與紫鯨幫接洽之前。
蝙蝠島的所在,在船上的人並沒有一個知道。
隻要紫鯨幫海闊天不是個蠢貨,彆在沒接到人的時候貿然闖入雲從龍的地盤,去找那條船隻的下落,就應當還能保住他的海上基地還是無人涉足的狀態。
至於他的人手……
有無爭山莊這個背景在,他也不愁養不出第二批人。
既然如此,不如將現在已經暴露在人前的這些個手下,尋個背黑鍋的“老大”,作為他和神水宮攀交情的投名狀,也正好洗脫他的嫌疑。
反正遲早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但這樣一來,丁楓便大約隻能永遠閉嘴了。
與丁楓這些年來的主仆交情,絲毫也不影響原隨雲在此時做出的果斷決定。
隻可惜他拿捏不準戚尋的武功,不敢貿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對著丁楓動手。
看來還是得一邊將丁楓穩住,一邊用背黑鍋對象的假消息來將戚尋給調走。
但隻是耽擱了兩三日的功夫,事情又越來越向著他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他剛打算與戚尋提到尋蹤線索,便聽到有人來報,一個身量高挑,身材魁梧的壯漢闖入了這宅院之中。
這闖入之人板著張臉,實在難以攔得住,卻在看到雲從龍的時候忽然露出了幾分喜色來。
“雲老弟,我替你逮著了條大魚!”
原隨雲眼皮一跳。
這兩日間,為免再出與當日華山之上相似的情況,他從家中又喚了個用得順手的侍從來,現在站在他身邊的少年便俯身在他耳邊說起看到的情況。
來人身著簡單,卻是一副隨時可以下水的衣著。
但是身上雜七雜八掛著的東西屬實是不少。
他的背上掛著一把五百石的強弓,還掛著個箭筒,在箭筒中放著的箭分量隻怕也不輕,用的是最大號的箭鏃和箭翎,一共十三支。
他的腰上還纏著一條七色繩索扭結的腰帶,同樣是個太過標誌性的征兆。
在這江湖上有這樣特征的人可隻有一個。
鳳尾幫幫主,十二連環塢總瓢把子,“神箭射日”武維揚!
可他對雲從龍的稱呼不對!
原隨雲從未聽說過雲從龍和武維揚之間有什麼兄弟交情,甚至在他的印象之中,隻有這兩方為了爭奪水上勢力的權柄打起來的情況。
武維揚一手江上二十丈外也能開五百石強弓的神箭技法,讓雲從龍彆提有多頭疼了,隻可惜七場比鬥被雲從龍以水上功夫贏下,武維揚隻能在比鬥落敗之後聲稱自己永不踏足長江水道,乾脆往海上發展自己的勢力。
神龍幫和鳳尾幫之間的世仇也堆積著不知道多少水上好手的性命。
原隨雲實在想不通為何武維揚會上來就是一句雲老弟。
這完全不對!
但他此時無暇細想這兩人之間是仇人還是朋友的關係,武維揚可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同樣腰係七色帶的手下還拖進來了個人。
這人穿著個紫緞團花的袍子,臉還是個紫紅色,本看起來魁梧威風得很,卻偏偏現在臉上多添幾抹青紫之色,仿佛是被人暴打了一頓,就變得異常狼狽了。
“海闊天這個家夥闖入雲老弟你的地盤,打探的正是被你截獲的那條船的消息,雲老弟給我這個信任,讓我來蹲點,我也自然不能辜負你的期望。”
“倒不是我神機妙算,”雲從龍搖頭回道,“這封信是戚少宮主讓我寫的。”
雲從龍不知道戚尋是從何處得知的自己和武維揚的關係,隻能用神水宮確有消息門路來解釋。
雲從龍不在南邊,能有這個行動力的便隻有武維揚。
隻不過戚尋沒想到武維揚這個七彩腰帶配上這種社會老大的做派,看起來好像並不是那種橫衝直撞的凶猛,反而看起來有點沒頭腦的二愣子樣……
多少跟她想象的稍微有那麼點不太一樣。
更讓戚尋覺得他有點傻大個意思的,是他從手下那裡將海闊天給接了過來,一把丟在了地上,“這小子還想用自己要去三和樓吃什麼錢師傅的清蒸鰣魚來糊弄我,你看我會信這個?”
“……那倒是還是有點可能的。”雲從龍無奈地回道,江南做鰣魚的廚子,沒有超過三和樓錢師傅的。
若是海闊天真為了吃一頓飯倒也不無可能。
不過雲從龍知道武維揚的性格,他粗中有細,不可能隻為了這個理由,偏偏被他說出來,就有種“我抓你就抓不需要廢話”的二貨氣質。
“你抓了他便也罷了,怎麼還把他的臉打成這個樣子?”戚尋好奇問道。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正常交手中的損傷,而分明是打人專打臉。
不過反正想到此人是原隨雲的手下,挨打也屬於活該。
海闊天又走的是海上強盜的路數,手裡的人命官司隻怕不少。
“這個嘛……”武維揚嘿嘿一笑,“二十年前我就看不順眼他了,當時他剛得到那條玉帶藏針的腰帶,說以後要救他性命的,比我這個七彩腰帶可強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海闊天那條藏滿了暗器、現在已經打空了的玉腰帶翻了出來,一副看不上眼的樣子將它掰開又合攏,就差沒直接斬成兩段。
“你看,現在挨這頓打救不了他吧!”
“……”
怎麼說呢,她覺得雲從龍和武維揚之間的交情,直到兩人死後才曝光,真的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