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袖驚訝地看到頗為成形的建築,隱隱有些像古宅的樣子,因為規格較大而顯得恢宏,房梁是紅木製成的,經年久月,在木頭上留下深深的紅色斑跡,看上去古老莊嚴。
後麵是層疊疊的聚居建築,不愧是獸世極有影響力的家族,處處透著質感。
古宅外養著不少蛇形藤蔓,卷卷曲曲地堆疊在一
起,悄無聲息地爬在房牆和大樹上,威嚴之中滲出蛇類特有的陰森滑涼之感,給人莫名的疹意和恐懼,好像誤入什麼陰翳而悠遠的場所。
門前的人離得很遠就看見了黑蛇遊離的蛇尾,青年人身蛇尾,黑色長發傾瀉而下,顯出絲絲不容忽視的危險。
當初對銀則實行儀式的人早就上了年紀,外麵這些年輕蛇也沒有認得他,隻是見到不熟悉的強大的蛇類過來,頗有些緊張之意。
一般蛇類獸人並不會是半人半獸的狀態,從他靠近起,同為雄性蛇類的他們就感到非同尋常的威脅。
這位年輕蛇類身邊還跟著一名白淨纖細的雌性。她的氣息非常乾淨無害。
言袖跟在銀則身邊好奇打量古宅之中的蛇類,他們似乎有特彆敏銳的對於危機氣息的感知力,幾乎從銀則進入這片區域時起,所有蛇類都看向了他。
他們都是人身,沒有蛇尾,從上至下和黃牛獸人的外形也沒有不同。
唯一區彆的是他們的瞳孔,蛇的瞳孔的確不同於其他動物,那圓圓的異色的眼珠,天生就帶著森然,尤其是中間冷冷的一線豎瞳,盯著人時有極大的壓力。
他們都不認識銀則。
銀則也沒看他們,遊動蛇尾入內,周圍自然有蛇類獸人想要攔上來,但獸人之間、尤其同類之間,實力的不同帶來的壓迫是巨大的,尤其當瞳孔淡淡對上時,幾乎隻憑眼睛和氣息就可以令對方謹慎退開,避免衝突。
尤其,大家都看見了。眼前這位居然有一雙紅瞳。
異瞳蛇的家族雖然龐大,可獸世從沒有過紅色眼珠的獸人。
紅色在獸神降下的卜卦裡意為不詳,是禍端之卦、邪惡之卦、毀滅之卦。
是詛咒之意。
尋常的獸人就是化為人形後,皮膚有一塊紅斑,也要想儘方法地去除。
未聽說過直接是紅色眼珠這該是何等濃烈不詳。
蛇類躁動時,豎瞳的舒張更加明顯和頻繁,沒有蛇類真正上前和他對峙。
言袖抓著蛇蛇的手,對眼前這一幕感到很震撼,對方居然就這麼帶著她進入,期間連一點阻攔都沒有。她再次感受到黑月光的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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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緊銀則的手,暗暗想,一定要照顧好他。
若沒有意外,他本該也活在這片古宅的房舍中,從小是無憂的小蛇,長大是受歡迎的強大雄蛇。
可是沒有。
言袖尚不能想象他在這裡經曆過什麼。
隨後又在那麼幼年的時期,被帶入遙遠的叢林中拋棄。就那樣一條幼蛇活下來。
她不由牽緊,手指根根貼合住他的指腹,輕輕摩掌了下,像撫摸小蛇光滑的蛇鱗。
蛇蛇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銀則拾眸,平淡看了眼聚居區的古老建築,他在這裡時年紀很小,如果不是每年一次的冬夢,也許早記不清那麼多受過的刑。
銀則本沒有想過回來。
此時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家族建築中,他也仍舊沒有表露什麼情緒,蛇瞳平靜,收回視線。
兩人往裡行進了一段,就有頭發花白的老蛇,拄著拐杖出現在前方路口,白花花的眉毛下森冷的蛇類眼珠, 抬起來望向他們, 問: “小友為何不打招呼就進入我族領地, 你是何方——”
話音未落。
他的眼珠驟然縮至針尖大小。
銀則也認出他,停下來。
陰影位童的噩夢與此刻族人已然花白的頭發重合在一起,銀則微微歪了一下頭,端詳打量的眼神,平平淡淡,而在對方眼中,就好像那條不哭不鬨的森冷小蛇,懵懂又令人心悸的神情。
他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拐杖在手裡抖了抖,張嘴道:“你,你——”
他的表情好像看見鬼,或是修羅帶著屠刀前來尋仇。
銀則隻看了看他:“我來做成年的儀式。”
“成年儀式??”白發老蛇驚異地微微吸了口氣,而後又看了看青年身邊牽著的雌性少女。
他對彆人不感興趣,很快又看向青年的蛇瞳,他的表情複雜扭曲起來,又是驚愕又是意外,沉默片刻,很快收拾好心情,似乎想拒絕又不能拒絕,那雙蛇的眼睛舒舒張張,他握緊拐杖,懷著複雜心情,啞聲說:“做完儀式呢?”
實際上,以他們對銀則幼蛇時期做的事……對方不是來尋仇,已經萬幸。
他們猜想過對方會回來,但也認為對方終究不會回來。
白發老蛇當然察覺得到他身上的氣息,強到令人膽戰心驚。比他們當初放走他時,所預測到的最糟糕結果,還要糟糕不少。
他居然回來。為了成年儀式。
“走。”銀則偏了偏頭,言簡意賅。
老蛇死死盯著他,聽見這回答,心底鬆了口氣,也稍微愣神。他……做完儀式就離開麼??
老人心裡各種念頭都在瞬間湧上,心情不可謂不是複雜至極,但現下心知肚明無法奈何對方,以他感受到的力量來說,除非趁對方虛弱期群攻,否則絕無可能造成傷害。
他很快做出選擇,道:“可以。”
銀則臉上並沒有意外的表情。
言袖倒是感到意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想到這個老族人這就答應了。實在是很迅速果斷。而後她就聽見對方冷冷道:“我們這沒有多的空房,恐怕要委屈你住你曾經的房間。”
小時候的房間?言袖轉頭看看銀則。
蛇蛇依舊沒什麼特殊反應,對老蛇的態度也沒表情。
他依稀記得自己小時住過的地方在哪個方位,越過老者,牽著言袖往裡麵去。
經過時,白發族人終究是閉閉眼,有些感歎以及漠然的語氣,森冷寒涼地輕聲道:“為什麼努力長大了呢。死亡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死了,便不必忍受詛咒之苦。不必自己照顧自己。
不必努力捕食。
不必獨自冬眠在冰天雪地的夜裡。
不必回想族人的無情。
不必那麼艱辛,那麼努力活著。
老蛇其實不覺得他會活下來。放入叢林的時候,他們都很清楚,對方那種幼態的年紀意味著什麼。
那是個剛剛降生需要照顧的孩子。
一個拖著蛇尾的孩子。變作蛇形,是最細小的幼蛇。
不管他長大後多強,那時候畢竟是一條幼蛇。每個人都清楚,那樣的幼崽要在弱肉強食的昏暗叢林中活下來,需要多麼、多麼努力。
多麼難。
死亡,才是不費吹灰之力。
銀則停下來,看向他。
老者脫口而出的瞬間之後,就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句話。即便所有人都認為對方死
掉才是好事情,可他現在畢竟回來了。
他經曆了那漫長的磕磕絆絆的歲月,此時此刻,就在他們麵前,以極其恐怖的實力。
他握住拐杖正想張口。
那孩子身邊的少女卻睜圓眼睛,毫不客氣大聲陰陽怪氣:"這把年紀怎麼提死啊,死是一件好事你放心吧沒人跟你搶!你肯定可以死在前頭!加油!!"
銀則的眸光轉回看向她。
老蛇噎著喉嚨口。
這一時刻,就連周圍靈敏警惕的其他異瞳蛇族獸人們,都把目光轉向了少女。
看起來沒有在場任何一個人強的雌性,發出了生氣的超大聲陰陽。
幾息後,一片靜默裡,隻有紅瞳青年的表情淡了些許,他微微低頭,柔滑黑發沿額角垂落,那雙眼暗裡露出些似笑非笑,唇色抿起他說:"走吧。"碸唑主路山三位天北天,後用低色,心院
人"G。
言袖氣得不行,跟著他走。
後麵老蛇的臉都被憋紅。握著拐杖半晌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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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袖還是生氣,什麼狗比族人,當初對一個降生的小孩用刑,又把人家丟掉,不過是回來做個成年儀式而已,嘴都不乾不淨的!
什麼死是一件好事。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她被銀則牽著往裡走,路過不少寬敞的房舍,越向裡麵越荒涼低矮,言袖心裡生出不好的預兆,因為想看他幼時住過的地方,因此沒有出聲,由著蛇蛇牽她走。
一路向最裡行進。
像是冬日噩夢的情景在眼前鋪開。恍惚竟有一種不真實感。
地下室並不能照到多少日光,即便是晚上隱約照進來的月色,也是明晃晃的慘白如大燈。
這就是噩夢中最常出現的場所。
銀則審視四周。
木質牆體剝落不少,露出斑駁的深淺不一的顏色。從前小時候覺得寬敞和偌大的空間,包括那截延伸下來的長長的梯,此時由於他的長大,而變得狹窄和低矮了一些。
小孩和大人視角的確不一樣的。
周圍非常寂靜。靜得聽不見丁點聲音,就像銀則幼時的記憶中那樣。
/>他停在地下室門前,輕輕端詳幾秒,接著抬手推開它。
高高的鐵欄窗,寂靜冰冷的空間,從前小蛇需要仰著頭才能看見窗外直棱棱的房梁,有時他能看到風吹著一兩片飄進來的落葉。
沒有燈,陽光從外麵滑梯照進來些許,此時此刻隻有微弱的亮。
言袖打量四周,難以置信,不過感覺也在意料之中,蛇蛇小時候可不是什麼幸福孩子,她問:“你小時候就住在這裡?”
寂靜的空間亮起少女柔軟的聲音。
銀則轉頭看她。
有著一雙明亮眼睛的女孩兒就站在這處昏暗幽冷的地界中,比起小時候隱隱約約的記憶,和淡淡的熟悉感,她此時看起來才像是夢。
“嗯。”銀則蛇瞳微微怔然一瞬。接著,他點點頭。
太慘了太慘了小蛇。
言袖轉了一圈打量房間,然後錘牆。
把蛇蛇丟在這種地方是認真的?她雖對很則的幼時經曆有心理準備,但這會兒還是悶悶半天不說話。
接下來銀則的話讓她更生氣了,他看看房間角落的床鋪,居然道:“現在有床。”
“?”小時候床都沒有嗎?就丟在這兒?
那可是剛降生的幼崽!!活下來真的是命大!
言袖又氣得走過去踹一腳床。
銀則看著她的舉動。
雖然言袖很想衝出去揪著老蛇,讓他給蛇蛇安排好點的房間,或者直接搶個最好的房間來住……但她深吸口氣,覺得這地方或許是有意義的。
他小時候就住這兒啊。
那麼小的時候。
無法保護自己的時候。
現在是時候做一點改變。
言袖看看周圍,說:“行,我們去找那老東西要乾淨的新被褥。”
'老東西' 。蛇蛇眨了眨眼睛。
用新被褥把角落裡的小床鋪好,言袖皺眉納悶地比劃了下,這床太小了,晚上不知怎麼睡。
她又去要了個花瓶,插了些芬芳的花兒在裡麵,微弱陽光照進來,一抹顯眼亮色。
那踏馬的鐵欄小窗跟鐵窗淚似的。
言袖仰頭看看,出去弄了個風
鈴回來,掛在細細的冰冷的欄杆上。
“好!”她說,“我們就住這裡吧。”
夜幕已降臨。
銀則微微抬頭看著窗上的風鈴,細細白白的,空氣中浮動著花香,而不是永無止境的血腥氣。他的蛇尾如幼時一般舒卷,仰頭看到窗外透進來的月色,慘白微弱的光,觸及那小小的風鈴,清淩淩地灑在物體上,竟顯出一絲絲的精致與溫馨。
他凝神看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