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2)

玄鐵衛拿了令牌, 形色匆匆去了。

雲琅合了門,叫老主簿守在門外,撿了幾顆栗子拿在手裡, 重新坐回窗前。

“當今聖上……仍有要驅使琰王處。”

衛準坐了片刻,垂了視線道:“小懲大誡, 想來手段不會太過。”

“朝中如今大半執政官員,皆是受當年黨爭餘蔭, 真有政才、能做事的寥寥無幾。”

衛準道:“皇上又醉心牽製平衡之術,宰相被樞密院牽製,樞密使掌軍, 招兵卻要聽政事堂的, 錢糧軍費又都在三司手裡。”

衛準低聲道:“如今朝堂之上,官職差遣全不在一處。人人隻管掃門前雪, 互不通氣, 職權又多有繁冗重疊……”

“故而皇上如今手上, 其實沒幾個人真正可用,隻能打起了琰王的主意。”

雲琅收回目光,朝他笑了笑:“這些我們倒是知道。”

雲琅叫人撤了兩盞冷茶, 又斟了第三盞,推過去:“衛大人與楊閣老走得近, 可還知道些我們不清楚的?”

衛準攥了下拳:“下官並非――”

他靜了片刻,苦笑一聲,歎了口氣:“我與楊閣老走得並不近, 隻是如今仍忝列著開封尹職事, 守著汴梁腹心之地, 被他們格外重視些罷了。”

雲琅剝了個栗子,擱在桌邊, 視線落在他身上。

衛準道:“雲將軍知道‘試霜堂’麼?”

“大略知道。”雲琅這幾年走遍各處,聞言點了下頭,“取‘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之意,是出資扶助寒門的,隻要有心讀書科考,缺錢給錢,斷糧管飯。”

衛準聞言怔了下,失笑:“但凡試霜堂,一律開在官府都探查不到的窮山惡水,找是找不到的,隻有重病半死、隻剩一口氣的,才會被抬去救治安撫。”

衛準不料他連這個也知道,若有所思:“雲將軍連這個也知道,看來琰王這些年雖然看似閉門不出,也有自己探查的辦法。”

雲琅不以為意,笑了笑:“大人接著說。”

“試霜堂專救幾乎沒有生路的寒門學子,延醫用藥,將人救活後考較學問。若是實在不開竅、書讀得不紮實,便扔出去自生自滅。”

衛準道:“若是書讀得好,又有天資,就如雲將軍所說,隻要有心讀書科考,三餐用度皆有供應。”

“凡是入了試霜堂的學子,皆有名師悉心教導,待學問好了,便送去應試科考。”

衛準苦笑道:“這些人來時已幾乎沒有生路,再造之恩、再生之德,如何能不設法報答?縱然此後察覺出端倪,也早已來不及脫身了……”

雲琅靜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救活後考較過,抬了扔出去的那些人裡,難道就沒有書也讀的很好、腦子其實也很聰明的?”

衛準愣了愣:“什麼?”

“……沒事。”雲琅平了平氣,又剝了個栗子:“衛大人也是被這‘試霜堂’送入朝中的麼?”

“是。”衛準低聲道,“試霜堂受楊氏一門教導,為避嫌,便不能參加閣老主持的春闈,故而自然也不算是楊閣老的門生。”

雲琅點了點頭:“世人都說楊閣老有教無類,從不拒寒門子弟,原來是這麼個‘不拒’法。”

蕭朔這幾日已叫人查清了楊顯佑的家族親眷,雲琅看過一遍,大致記得差不多:“楊氏一門……他那兩個兒子,也在試霜堂教書?”

“楊閣老說,他已在朝堂之中位極人臣,家族子弟無論如何都要承祖蔭,於他人實在不公,理當避諱。”

衛準稍一停頓,又道:“故而但凡嫡係子弟,沒有一個入仕的。”

雲琅笑了笑:“避諱……也不知避諱的是什麼。”

衛準今日已破例說了太多,不再置評:“雲將軍想問的,下官大致能猜得出。但下官所知,的確已儘數相告。”

“其他的事,楊閣老大抵也不會告訴大人。”雲琅大略猜得到,“衛大人這個脾氣,在楊氏門下,隻怕也不算是多受青睞的。”

衛準苦笑:“何止不受青睞……故而由下官說,雲將軍選下官來做人質,選得其實並不好。”

“不妨事。”雲琅攥了攥手腕,並不著急,“汴京向外,京西南路、淮南西路,我知道他幾個試霜堂的地方,大不了帶人趕去抄幾家解解氣。”

衛準微愕:“將軍如何會知道――”

他下意識問了一句,忽然回過神,看著雲琅,神色微微變了變。

“三家試霜堂,都把我抬著扔出來了。”

雲琅終歸還是壓不下火氣:“我就這麼不堪造就?!”

在學宮讀書的時候,雲琅雖然三日一罰抄、五天一禁閉,可大都是因為揪疼了太傅的胡子,薅禿了少傅的毛筆。但凡用心學的東西,便沒有學不會的。

雲琅想不通自己差在了哪兒,越想越來氣:“怎麼挑的人?!怎麼就不開竅了……”

“試霜堂考較的是帖經、墨義和詩賦,都是科舉要考的。隻考強記博誦,至於其中內涵義理,卻說學之無用,不準深究。”

衛準忙道:“將軍所學,隻怕不精於此。”

衛準看他半晌,終歸忍不住:“雲將軍這些年,為何竟凶險至此?當初先帝明明已給了將軍免死金牌、豁罪明詔――”

“詔書叫我拿出去換彆的了。”

雲琅擺了下手:“免死金牌倒還留著,他日衛大人若真見了,若尚可自保,還請幫忙說句話。”

衛準看著他,慢慢蹙緊了眉,靜坐半晌,伸手拿過了那一盞茶。

雲琅看著窗外宮城,手上仍不緊不慢剝著栗子,麵前桌案上已整整齊齊列了一排。

“雲將軍。”衛準低聲道,“心悅琰王麼?”

雲琅手裡拿著個剛剝好栗子仁,忘了放下,擱在嘴裡自己慢慢吃了。

他靜了一刻,回過神,失笑:“大人怎麼忽然問這個?”

“此事始末,將軍說不很重要。”

衛準端著那盞茶,抿了一口,擱在一旁:“時隔多年,將軍大抵也忘了,這話本不是下官問的。”

雲琅空攥著拳,坐了半晌,輕按了下胸口,將未剝完的栗子擱在一旁。

“那時琰王尚未襲爵,以世子之身,在宮外跪求,原本無權麵見先帝。”

衛準低聲道:“是雲將軍替他出頭,隻身闖宮――”

“我就住在宮裡,從後頭衝出來罷了,什麼闖宮。”

雲琅失笑:“也不是替他出頭,是我自己想要個說法。”

衛準並不反駁,靜了一刻,又道:“那時先帝問將軍,是不是不要命了。”

雲琅自覺那時候太過犯渾,不很聽得下去,掩麵犯愁:“彆說了。”

衛準不再牽動他心神,收住話頭,緩緩喝淨了那盞茶。

雲琅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那時候……蕭朔來得其實不巧。

他那道舊傷剛不知第幾次堪堪封口,結了血痂,被結結實實綁在了榻上。

雲少將軍躺在榻上犯渾,不給解開就自震心脈,把守著的公公嚇破了膽,顫巍巍解了綁繩。

雲琅一路闖進文德殿,已站都站不住,一頭撞進先帝懷裡,人便昏昏沉沉軟在了地上。

先帝氣得要命,將他按在禦榻上,一麵傳太醫,一麵問他是不是不想要這條小命了。

雲琅被幾個重臣七手八腳慌亂按著,死命地掙:“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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