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婭屁顛屁顛地跑到了外婆身邊。阿涅克亞收斂起一身的凶戾,毫無尊嚴地成為了一架會走的秋千,被四歲小象拽著鼻子撒歡絕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但它沒有絲毫抱怨,甘之如飴。
眼看母親被牢牢絆住,埃托奧趕緊趁這個機會溜了號,和賈希姆一起蹲在隊伍後段說悄悄話。其他幾頭小公象頻頻扭頭張望,但諾亞比它們更有行動力,沒多久就第一個打入其中。
兩個象群十分和諧地相處著。
走著走著,安瀾卻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距離二代象群原本要去的河灣還有幾公裡路時,在最前方帶隊的卡拉忽然做了一次十分突兀的轉向,將整個隊伍帶向了河流的上遊區域。
是察覺到了什麼危險嗎?
還是想換個地方把“追蹤者”甩掉?
儘管保育員們沒有靠得很近,嗅覺和聽覺都很靈敏的大象仍然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但因為他們沒有打擾到什麼,氣味也還算熟悉,所以卡拉象群才在頭象的暗示下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年齡優勢擺在那裡,外婆的感知能力遠遠超過了她,安瀾沒有強求答案,而是從善如流地也改變了前進方向,把這件事先記在了心裡。
走到上遊區域,卡拉沒有在河邊停留,而是仔細看了看水道,選擇了相對平坦的地方下水。兩個象群跟隨著它們的頭象。沿途,安瀾看到了鱷魚的脊背,但因為有成年母象在側,亞成年們在水塘裡遊泳的次數也不少,渡河渡得很快,所以一路上沒有發生什麼襲擊事件。
河對岸是一片望不到儘頭的紙莎草叢,卡拉一直到草叢深處才慢下腳步,安瀾則是向亞成年們發出了跟隨指令,要求它們在陌生地域裡保持警惕,儘可能不要自己往遠離大群的地方走。
事實證明,她對外婆的了解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湮滅,雖然放慢了腳步,卡拉卻沒有徹底停住,反而繼續往草叢儘頭的樹林行進,直到翻越這座小島,又越過對麵的水道,再次踏上堅土。
晚些時候,兩艘小木船也找到了這片休息區。
木船在奧卡萬戈三角洲相當常見,幾乎每十組遊客當中就有八組會雇傭船夫在縱橫的水道裡觀光,但要追逐最大、最危險的動物,比如河馬,再比如非洲象,就需要最專業的向導——這對達拉加營地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再次看到保育員的安瀾有點心虛。
經過一段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的小象們都在補充體力,還沒到敞開來探索、敞開來玩的時候,乍一看是有些蔫巴。她怎麼都覺得舉著望遠鏡的露皮塔和阿斯瑪下一秒就要掏出吸氧機。
不過她本來也沒有在野外度過整個旱季的意思,而是想在營地日程和卡拉家族日程之間找到一種平衡,既能讓小象們提前學到更多生存技巧,也能讓它們得到足夠的營養支持和醫療支持。
連同她自己在內,二代象群的所有成員都是在人工環境裡長大的,濕地深處不乏一些危險的動物和植物,循序漸進,頻繁體檢,才能保證無虞。
想歸想,等她真正帶隊回歸營地時,時間卻已經走過整整兩周了。歸期推遲並不是因為她在刻意拖延,而是因為卡拉總在毫無預兆地改變前進方向。
如果說最早是在躲避人類,那麼後來保育員們頻繁坐船進來探望小象的事又怎麼解釋呢?也不見卡拉驅逐他們,或者帶隊往更深處躲藏啊。
如果說是不想和營地接觸,但在她流露出要回去的意思時,卡拉可是第一時間呼喚了家族成員,主動提出要護送他們回去的啊。
難道說卡拉在躲避的是什麼非人的存在嗎?
安瀾雖然一如既往地信任了外婆的判斷,並沒有在返程中對路徑提出任何異議,心裡卻被這個疑問弄得有些七上八下,怎麼都沒法說服自己。
在旱季接下來的出行中,卡拉仍舊表現得相當慈愛,走過的都是危險等級相對較低的區域,停下來吃飯時選擇的也是方便獲取的食物,二代象群跟著它,就好像在跟團出行,再輕鬆沒有了。
小象們找到了新的節奏,營地也適應了這個節奏,保育員們過來觀察時一次比一次放鬆,甚至有了笑模樣,可那個謎題卻始終沒有解開——
直到旱季中期。
那時洪峰剛剛經過,到處都彌漫著大水揚起的泥腥味和草腥味,卡拉剛剛踏入一片葦草,忽然停住腳步,想調頭往回走。但不管它想躲避的是什麼,因為氣味被掩蓋的緣故,都沒有及時躲開。
在這片安瀾十分熟悉的、幼時曾撒歡過的小河灣裡,在象群成員略顯緊張的騷動當中,在卡拉不滿的鼻息背後,遠方忽然響起了一個嗡鳴聲。
如同滑膩的遊魚,它隻是出現,就從大象頻道的星圖當中自在溜走,但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從回憶裡直接剝離出來的一樣,熟悉到她不需要更多確定,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也立刻明白了這段時間裡象群到底在回避誰——
那是象群曾經的庇護者,是出類拔萃的戰士。
那是阿倫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