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鬣狗真是天生的政治動物。
以前在公共巢穴附近時因為氣味龐雜很難分辨出血緣關係的對象,一旦到空地上和少量群聚或者獨行的氏族成員接近,血親就比滴到白紙上的墨漬還要容易辨認,並且自然而然就知道究竟有多親。
安瀾通過這種方式找到了好幾個姨媽和表姨,甚至還在稍稍遠離公共巢穴的地方嗅到了一個疑似外婆的存在留下的氣味標記。她能認出對方,對方也能認出她,一部分親戚選擇了無視,另一部分親戚則用社交信號表達了最低程度的友善。
隻有一個表姨除外。
這個表姨大概是母親在氏族裡的“好朋友”。
因為幼崽們每天都在外麵跑,母親也不必從早到晚守著巢穴了,安瀾常常看到它蹲在風口處和表姨貼貼,排排坐著舔毛,或者單純地乘涼。
兩位女士都是大戰劃水選手、鬣狗界演技大師、被高位者壓迫的對象,湊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說著說著就會像複製粘貼一樣站起來對路過的重要成員表示臣服。
安瀾對表姨興趣不大。
她真正感興趣的是表姨的幼崽。
大多數有主導意願的斑鬣狗傾向於從更年幼的成員當中尋找可以控製的盟友,但對那些願意主動拉近關係的年長成員也來者不拒。
安瀾第一次碰到那隻十個月大的雌性幼崽時還很警惕,但很快就發現對方好像天生對社交缺根弦,戳一下才會動一下,而且還動得很慢,被彆人騎到頭上都沒有反應,最後隻能一個人生悶氣,白瞎了表姨隻養一個崽養出來的好體型。
這種金牌打手到哪裡去找?
雖然有著半歲的年齡差,但安瀾覺得自己希望很大,反正這隻幼崽——姑且因為年歲到了開始長毛的關係叫它毛毛——實在有點憨,完全可以用模糊主從關係的方式先把它騙進聯盟裡。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乾的。
事實證明毛毛還真的有點憨,隨便一騙就給騙到手了,當即興高采烈地同意成為這個小聯盟的“大姐大”,而且還主動表示會幫助兩個妹妹好好發育,打架的事都歸到它頭上。
這下安瀾忍不住直撓頭——
就算是“糟糕的大人”也不能這麼便宜啊!
她左思右想,覺得為今之計隻有再騙,啊不是,再找幾個盟友來減輕毛毛身上的壓力,不拘年紀大小,先把數量湊起來再說。要是真能讓幼崽死心塌地,它們的母親不說被綁上戰車吧,至少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於是安瀾開始每天逛菜市場挑大白菜。
有的攤主和母親關係還算友善,表現得就比較溫和,白菜放在跟前可以隨便近距離觀察;有的攤主地位太高了,或者關係太遠了,表現得就很冷漠,甚至很敵視,把白菜藏得嚴嚴實實。
那些能近距離觀察的白菜裡有的和她相性不錯,可以說上兩句話,或者不鬨不相識;有的和她相性極差,一碰頭就恨不得把她腳下的土給拱沒,拱死算完,拱不過了還要呼叫攤主。
就這麼挑挑揀揀,最後安瀾隻選中了一顆白菜。
這隻幼崽隻有兩個半月大,生性活潑,喜歡在離公共巢穴入口較遠的地方探索,安瀾好幾次看到過它和其他幼崽之間發生的衝突,雖然它的第一反應總是躲避,但被惹毛了也會主動出擊,戰鬥力在同齡幼崽中算是不錯的。
其他白菜都是她主動出擊,這顆白菜卻是自己撞上來的。
字麵意義上的那種撞上來。
當時安瀾正和圓耳朵玩捉迷藏,毫無防備地就被草叢裡鑽出來的幼崽撞了個眼冒金星,甚至還被踩了一腳。她以為自己遭到了攻擊,頓時火冒三丈,爬起來就準備乾架。沒想到對方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扭頭就跑,笑聲尖到刺耳的地步,不知道的還以為背後有頭獅子在追它,等它跑遠了安瀾才認出來這是自己看好的那顆小白菜。
好在還有第二次碰麵機會。
這一次雙方相遇的地點是水塘,幼崽被水塘邊的飛蟲吸引了注意力,然而它靠得太近了,沒有意識到長在水麵上的網狀植物是很危險的,一旦栽進去可能爬都爬不出來。就在危機發生時,安瀾及時趕到,咬住了幼崽背上的皮肉,咬出血都不撒口,硬是把它撈了上來。
幼崽渾身濕透,回到地麵上時還在發抖,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膽子再跑出來探索世界。
等它緩過勁來,才有了第三次的碰麵。
那天小團體三人組正好在玩摔跤,毛毛和圓耳朵一個咬著對方的耳朵,一個咬著對方的尾巴,戰況很是激烈,所以安瀾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幼崽的接近。直到幾秒鐘後,她聽到了一聲悶裡悶氣的“撲通”,旋即是小狗被踩到尾巴時才會有的“嗚嗚”聲。
安瀾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毛毛和圓耳朵也跟著往邊上看。
這一看,三名成員頓時大受震撼,圓耳朵預備蹬肚皮的後腿直接就蹬到了毛毛的下巴——
一隻半大幼崽被結結實實地被絆倒在橫出地麵的草莖上,摔得七葷八素、找不著北。等它好不容易翻轉過來,意識到自己丟了大臉,張嘴就把罪魁禍首,草莖,咬在了嘴裡,兩隻前爪按著,腦袋用力歪著,目露凶光,齜牙咧嘴,做出了“窮凶極惡”的表情。
然而這次攻擊的成效為零。
草莖這種東西要拔/出來容易,要弄斷就很難,至少對牙齒中間到處是縫的掠食者來說很難。幼崽咬了半天,不僅沒法草莖咬斷,還把草莖一邊嵌在了牙縫裡,一邊黏在了舌頭上,這下假的齜牙咧嘴就變成了真的齜牙咧嘴,然後變成了傻眼,最後變成了生無可戀。
剛剛站起來的安瀾於是又沉默地坐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即使是她也忍不住對自己挑白菜的眼光產生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