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狼王無疑是睿智的。
在一番斟酌之後, 它最終選擇了合作。
鬆樹場狼群就這樣在領地裡住了下來,徘徊在離狼穴不到半公裡的樹林中, 很少嗥叫,也很少玩耍,就像五隻沉默而悲傷的幽靈。
高度社會化的動物總是有著高度的同理心。
看到鄰居家裡遭受重創後的慘狀,再聯想到去年接連失去家庭成員後的那段低落時期,穀地灰狼抱團抱得更緊了,因為種種原因產生的一些隔閡也漸漸淡去。
公狼王開始像對待親兄弟那樣對待黑狼,胖胖追完兔子之後會扭頭讓它也來追追自己, 十字鼻一改從前的凶戾, 不僅對同級成員和顏悅色, 連和膽小鬼麵對麵都擺出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安瀾第一次看到這場景時差點被鹿肉噎死。
除了家庭氛圍更和睦之外,鬆樹場灰狼的到來還改變了穀地灰狼的生活方式, 尤其是其中一部分成員的生活方式。
合作並不意味著融合。
兩個狼群加起來一共有三頭阿爾法狼,四頭貝塔狼,這些高級成員各自管理著各自的狼群,在普通成員發生矛盾時負責緩和關係, 在普通成員走得太近時還要反過來保持警惕。
於是安瀾的四天輪班變成了兩天輪班,並且還是雙狼輪班, 導致她每隔一天就得撐著眼皮跟同樣睡不醒的黑狼大眼瞪小眼。
隔壁公狼王也沒好到哪去。
全家都沉浸在傷感中, 它這個最應該傷感的首領就不得不承擔起更多責任, 常常睡著睡著就要爬起來在附近巡邏一圈。
這種高強度放哨持續了八天。
直到雙方建立起初步信任,母狼王才下令降低警戒等級, 轉而把更多精力放到一開始同意合作的目的上——
集群狩獵。
這個冬季前前後後一共下了十幾場大雪。
一部分獵物被殺死了, 一部分獵物借助皚皚白雪隱藏了自己的蹤跡,更糟糕的是,原本容易行走的硬地變成了需要艱難前行的雪地, 給狼群覓食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無論是為了節省尋找時消耗的能量還是為了節省趕路時消耗的能量,灰狼都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大型獵物身上,借助它們走過後留下的雪道進行轉移和追擊。
大型獵物很難對付。
參與成員越多,牽製越充分,才會越安全。
不過合作這種東西得一步一步耐著性子慢慢來,要是省去磨合這一步,可能就要從一加一等於二變成豬隊友相互拖後腿。
阿爾法狼選了個好天氣進行首次磨合。
因為天氣晴朗,能見度高,站在山頭上都能看到半公裡開外正在慢悠悠行走的馴鹿群,母狼王通過經驗判斷它們正在朝西南方行走,帶著狼群早早下山等在了路上。
伏擊在電光火石間展開。
灰狼像利箭一樣從蹲守著的地方射出,穀地狼群默契地分成幾個小組,鬆樹場狼群則是抱成一團,緊緊咬在了因受驚而狂奔起來的馴鹿群背後。
安瀾仍然在第一梯隊。
作為所有灰狼中跑得最快的一個,她基本上看不到其他灰狼那裡的情況,隻能依靠聽覺去尋找,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很快發現了不同狼群有不同的狩獵習慣。
穀地狼群在狩獵時通常是沉默的。
阿爾法狼不會嗥叫,其他成員也不會嗥叫,彼此之間通過常年共同生活得來的默契和從小到大接受的訓練來維持行動的流暢度和配合度。
但鬆樹場狼群並不是這樣。
安瀾在奔跑的過程中一直能聽到屬於阿爾法公狼的鼓舞的嗥叫聲,從聲音聽方位,它似乎是墜在了整個大群的後段,也是最方便總覽全局的地點。
到這裡還沒什麼。
可當安瀾率先追到目標獵物身邊、咬住它的身側開始減速時,奇怪的事發生了——和她齊頭並進的鬆樹場母狼猶豫了一下,沒有放慢速度,而是目不斜視地從邊上超了過去。
......這是在追誰?
說好的集中力量搞團獵呢?
安瀾腦袋頂上冒出來兩個大大的問號。
還沒等她把情況琢磨明白,轉眼又是兩頭大狼從邊上風一樣超了過去,那架勢簡直就跟在德國高速上開300碼被350碼超車沒什麼兩樣。
好家夥。
看來暫時是指望不上它們了。
幸好黑狼、寬耳母狼和小調皮這會兒都追了上來,四頭大狼從兩側夾擊,目標獵物沒過多久就不堪重負、雙膝跪地。
而安瀾一邊咬住獵物不鬆口,一邊觀察著前方約六七十米處的情況,隻見三頭鬆樹場灰狼也已經撕咬住了獵物,正在把它往地麵上拖拽。
一次伏擊得到了兩頭獵物。
看起來比大獲成功還要大獲成功。
但隨後趕到現場的三頭阿爾法狼都很不高興,鬆樹場公狼王不安地來回踱步,而穀地母狼王則短暫地齜了齜牙。
獵物倒斃後安瀾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這會兒也想明白了:
兩個狼群不僅僅在嗥叫不嗥叫上有習慣差異,在挑選獵物的習慣上也有差異!
一般來說,灰狼傾向於選擇年幼的、年老的、重病的、有時還有懷孕的個體,但在這些能被納入選擇範圍的個體間該如何排布先後順序,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可言。
安瀾習慣性地追鹿群裡的老鹿,鬆樹場灰狼則是習慣性地去追病鹿,所以形成了這種大家一起奔跑然後各管各追的神奇畫麵。
真是走運。
要是沒有磨合訓練直接跑去和美洲野牛硬碰硬,兩邊因為計算失誤導致配合失誤,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約阿爾法狼也意識到了,在第二次合作狩獵時,鬆樹場公狼王通過嗥叫聲糾正目標,解決了這個問題。
隨著合作次數增多,兩個狼群的默契不斷上升,天氣也在變得越來越冷,大雪發展成暴雪,最後變成連綿數日不斷的雪災,將整片山脈都冰封起來。
當狼群奔跑數公裡沒有找到一頭鹿或者一頭羊時,它們隻剩下了唯一的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