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便是上天感其心誠,才會為他賜下如此一份大禮。
這樣的話,根本就不需要再費儘心思去考慮,該如何讓老祖宗路上過得更加舒服,隻需要讓他老人家知道這裡有來路不明的宗師出沒,便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一念及此,洪少爺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留。
溫暖如春的大殿中,黑臉漢子坐回地上,隨手將鏽跡斑斑的長劍丟到包袱旁邊,露出一個空洞僵硬的笑容,和剛才的豪爽大方變了個人一樣。
正在帶著弟子離開的老者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動。
那個闖入進來的玄感武者,竟然就這麼沒了?
剛才電光火石的刹那,他隻感覺眼前一亮,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那麼,這個差點兒被門下弟子得罪的邋遢獵人,竟然是一位劍道宗師!?
和剛才那道劍光比起來,他苦練了幾十年的劍法,簡直就和小孩子玩鬨一樣可笑。
“不,不對!”
老者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想起除了黑臉漢子外,還有其他兩個“獵戶”,包袱下麵同樣壓著一柄破爛長劍。
所以說,不是一位劍道宗師,而有可能是三個劍道宗師!
還有,能和三個劍道宗師坐在一起,還讓他們尊稱為聞武師的人,以及坐在聞武師側後方的長須中年人,又會是怎樣的高度層次?
更進一步去想,不久前剛剛進來的黑袍年輕人,竟然還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如果他不是個看不清形勢的傻子,就說明此人絕對有著相應的實力層次。
一個荒野破廟而已,裡麵竟然有可能聚集了六位武道宗師。
老者嘴巴一開一合,就像是離了水的遊魚,完全喪失了自由活動的能力。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現在不是在做夢的話,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老師,老師。”
身側白衣女弟子緊張地扯住老者衣袖,直到此時才猛地回過神來。
“老師,那個人,他的頭哪裡去了?”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響起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
眾人紛紛轉身,看向了聲音響起的位置。
察覺到自己忽然就成了被關注的焦點,白衣少女頓時愣住,身體抑製不住的顫抖,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
老者滿口苦澀,第一次升起了將這個最喜歡弟子掐死的衝動。
衛韜便在此時抬起頭來,語氣溫和說道,“老先生想帶著他們走的話,最好走快一些,免得後麵又有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咕冬!
老者喉嚨湧動,咽下一口口水,當即深施一禮,帶著弟子迅速離開了道觀。
衛韜目送一行人遠去,又轉頭看向聞武師,“剛才在外麵還有一個人,你們沒有打算來個斬草除根?”
這一次聞武師沒有回應。
而是由黑臉漢子開口說道,“我們的時間寶貴,既然那個人沒有惹到我們,又沒有值得我們關注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耗費精力。”
“哦?那值得你們關注的,又是什麼?”
“吾等不遠千裡趕來此地,和衛道子的目的一樣。”
黑臉劍客麵無表情,平鋪直述說道,“不過在今夜偶遇衛道子後,我們關注的對象就暫時變成了衛道子你這個人。
畢竟連她都親口說過,你是教門年輕一代的最強者,值得我們花費時間精力,直到你加入到我們的行列。”
“她又是誰?”
“我們暫且還不能說她的名字,衛道子可以過一段時間再來問詢。”
“不能說嗎,那就算了。”
衛韜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巡梭,表情愈發疑惑,“你們的眼神表情,說話的語氣內容,都給我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還有你們體內的詭絲,也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朋友,還有那位朋友的老師。”
“衛道子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姓白,叫做白悠悠。”
衛韜停頓一下,又補充道,“她也有可能叫做白尹尹,還有第三個名字是白翎羽。”
“至於她的老師是誰,我不太想說,你們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聞武師就在此時抬起頭來,以一種非常古怪的語氣冷冷笑道,“原來是白悠悠那個小賤婢,實在是有些出乎預料,她竟然還是衛道子的朋友。”
衛韜眉頭皺起,一時間很難形容此時的感受。
這位聞武師,至少陰極宗師的層次,甚至有可能是陰極陽生的大宗師,這般實力層次,無論是在朝廷教門,還是南疆北荒,都可以稱得上雄踞一方的大老級人物。
但是,現在的聞武師,給他的感覺卻非常彆扭。
尤其是那一抬頭的眼神,冷笑時的腔調,甚至讓他頭皮都有些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衛韜默然片刻,忽然嚴肅認真問道,“聞武師所修行的功法,是不是直指天人化生的葵花寶典?”
聞武師搖了搖頭,也沒有太多掩飾,便直接開口說道,“在加入我們以前,我所修行的是蓮花,而非是衛道子所說的葵花。”
蓮花、宗師、姓聞。
三個要素一旦結合起來,頓時便驅散迷霧,照亮黑暗。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聞武師,其實應該是青蓮聞左使。”
聞衍道,“衛道子說的是以前,而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個名字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名字已經沒有了意義?”
衛韜的語氣漸漸變得凝重,“是聞左使的名字沒有意義,還是你的這幾位同伴一樣如此?”
聞衍緩緩轉頭,從身邊一個個人看過去,“梵慈、夜天、夜地、夜人,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名字,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自然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青蓮左右使,劍閣三劍師。”
衛韜垂下眼睛,“不得不說,你們隱藏氣機、欺騙感知的能力很強,連我都能騙了過去。”
“我最初察覺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對,原以為裡麵最多隻有一個武道宗師,直到進來坐下後才忽然驚覺,你們全部是宗師之上的實力層次。”
說到此處,他暗暗歎了口氣,“幽玄詭絲編織的同心結,竟然詭秘玄奇至此。”
聞衍澹澹道,“看出了我們的實力,衛道子為何又不尋機離去,而是要一直和我們坐在一處?”
衛韜反問,“我要走的話,你們能任由我離開?”
“好不容易才和道子雪夜相逢,我們自然不能讓道子獨自走掉。”
衛韜溫和笑道,“這不就成了,既然不好走,那就不如暫且留下,也能多一點時間觀察你們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青蓮左右使,三個大劍師齊齊開口說道,“隻要衛道子能加入我們,自然就會知道我們到底有什麼秘密。”
衛韜麵上笑容愈發溫和“如果我不想加入你們呢?”
還是五人齊齊開口,“今夜衛道子與我們相遇是因,對應的便是和我們同心歸一的果,正所謂因果循環、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卡察!
卡察卡察!
!
以這堆篝火為中心,地麵的磚石寸寸碎裂。
還有密密麻麻的蛛網向外蔓延出去,刹那間遍布了整個殿堂。
甚至連同牆麵,梁柱,屋頂,都被蛛網附著爬上。
氣息陡然凝滯。
篝火無聲熄滅。
整個道觀頓時陷入到一片黑暗死寂之中。
六道身影卻依舊在內凝立不動。
誰都沒有說話,更沒有暴起出手。
仿佛變成了六尊神像,位置卻是從後牆被移動到了大殿中央。
卡察!
又有一聲輕響,從房頂的瓦片傳來。
道觀內唯一保存尚好的建築,已然到了破碎崩塌的邊緣。
嗡!
鼓囊囊的包袱下麵,三柄鏽劍自發顫鳴。
同時飛入三個劍師手中。
聞衍和梵慈雙手結印,彷若青蓮綻放,瓣瓣盛開。
冬!
忽然一聲沉悶心跳,壓過了花開劍鳴,回蕩在黑暗虛空之中。
衛韜雙手握元胎拳印,整個人的氣勢不斷向上攀升。
雙方氣機交織糾纏,戰鬥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幾聲慘叫自遠處響起。
剛剛離開的劍客,和他的幾個弟子,終究是沒能走掉,全部倒在了荒野雪地深處。
一個身材句僂,須發皆白的老者拭去唇邊血跡,朝著那座破敗道觀緩緩前行。
他的動作看上去慢吞吞的,完全就是個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但如果仔細觀察片刻,便會發現他仿佛並不存在於黑暗風雪之中。
那道蒼老的身影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總是突然消失,又毫無征兆出現在另一處地方。
每次顫巍巍邁步,都會席卷狂風驟起,跨過至少幾十丈的距離。
卻沒有在雪地中留下什麼痕跡,最多隻有零星幾個極淺的腳印而已。
而隨著老者的靠近,狂風呼嘯,席卷冰雪而來。
刹那間便衝破黑暗,降臨到了破敗道觀近前。
轟隆!
勉強維持的大殿就在此時坍塌。
牆壁斷裂,梁柱折斷,屋頂墜落、稀裡嘩啦掉在地麵。
蕩起大蓬煙塵,掩蓋住內裡相互對峙的六道身影。
轟!
磅礴氣息收斂不見。
一道有些扭曲句僂的身影緩緩抬頭,滿是皺紋溝壑的臉上露出欣喜笑容。
“乖孫果然沒有說錯,在這種荒郊野外,竟然還能讓老夫遇到天人交感的武道宗師。”
“回去了你想要什麼獎勵,老祖宗我都依著你。”
洪少爺努力平複著激蕩的情緒,“孫兒不需要什麼獎勵,隻要老祖宗開心就好。”
“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比起大房嫡長孫也不遑多讓,老祖宗記住了你的名字,以後定當好好培養。”
洪少爺臉色漲得通紅,屈身跪地重重叩首,“孫兒多謝老祖宗厚愛!”
老者緩緩閉上眼睛,一聲慨然歎息,“在京城的時候還需要克製自己,如今來到這等化外苦寒之地,就能讓老夫好好補充一下消耗,順便也好打打強忍了好幾年的牙祭。”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高高蕩起的煙塵漸漸散去。
“哦?”
洪家老祖忽然一聲輕咦,剛剛閉上的眼睛旋即睜開。
他注視著殘垣斷壁間默立不動的六道身影,原本渾濁的眼眸一點點亮起光芒,臉上輕鬆欣喜的笑容也悄然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少許的疑惑和凝重。
“兩個青蓮宗師,三個劍道宗師。”
“還有這個年輕人,連老夫我都看不透究竟是什麼根底。”
洪家老祖猶如枯枝的鼻尖不停翕動,疑惑凝重的表情漸漸隱去,最終儘數化作瘋狂扭曲的笑容。
“三個武道宗師,三個劍道宗師,看來這次神意降臨九聖山,卻是不知引來了多少牛鬼蛇神!”
轟隆!
!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炸響。
衛韜身似閃電,拳出如山,重重砸在青蓮左右使同時推出的蓮印之上。
轟!
地麵猛地塌陷出一個大坑。
青蓮雙使雙腿深深沒入其中。
衛韜則借力高高躍起,險之又險避開了悄然綻放的一道劍芒,朝著一側的空處飛速落下。
就在此時,又有兩道劍光映照虛空。
左右交叉,前後遮擋。
完全攔住了他的去向。
洪家老祖微微眯起眼睛,眸子裡浮現出一抹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唰!
毫無征兆的,兩道劍芒同時落空,無聲無息沒入地麵,瞬間便切割撕裂出一道十字交叉的漆黑裂隙。
“原來是靈明宗師,這一手倒是有點兒意思。”
洪家老祖目光追逐著那道鬼魅般的身影,視線凝聚在衛韜不斷變向的羽翼上,麵上閃過些許恍然表情。
“這樣看來,這個年紀輕輕的靈明宗師是單獨一人,不過想要拿下他,竟然還要兩個青蓮宗師和三個劍道宗師聯手,他們簡直是將獅子搏兔亦儘全力的心態用到了極致。”
“既然如此,柿子要撿軟的捏,老夫就先將他拿下,然後再專心對付剩下的五個人。”
洪家老祖意隨心動,身隨意動,忽然向前一步踏出,整個人便在原地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時,他毫無征兆便來到了衛韜近前。
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把抓了下來。
“老東西找死!”
衛韜心中猛地一跳,隻感覺這一抓看似普通平常,卻完全封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閃避空間,根本就躲無可躲,退無可退。
既然如此,那就不躲不退。
卡察!
洪家老祖一爪落下,入手處卻是一片滑膩。
他微微訝然,看向忽然纏繞在自己手臂的一條長蛇。
“這是……”
“他不是靈明宗師嗎,怎麼突然生出了修蛇的尾巴?”
洪家老祖微微一怔,隨即一抓一攪。
卡察!
刹那間黑鱗碎裂,皮開肉綻。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下,修蛇長尾便差點兒被攔腰截斷。
轟!
衛韜心中怒火升騰,卻也借助反震之力猛然轉向。
移形換位般脫離了洪家老祖的周圍,挾裹著呼嘯的狂風,朝著某個方向蓋壓而至。
就因為刹那間的出神,洪家老祖便失去了繼續出手的機會。
他盯住那道脫離控製的身影,渾濁的眸子裡驟然閃過一道寒光。
巨大風壓當頭落下,洪少爺猛地抬頭。
他還未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意識陡然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想要扭頭逃跑,卻發現自己連腳趾都無法動彈一下。
隻因為衛韜已經掐住了他的脖頸。
彭!
洪少爺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了這一刻,然後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衛韜隨手丟掉已經沒有了頭顱的屍體,目光平靜看向了剛剛落地站直身體的洪家老祖。
“老東西,想趁亂偷襲我?”
“那就先斷你的根,再殺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