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地氣湧動,他和寧道主都有著清晰的感知,那麼正處於玄感境界的倪師姐,有沒有受到妄念的侵蝕影響?
他猛地站起身來,一步便來到青麟殿下,身形連閃拉出道道殘影,刹那間便已經來到倪灀所住的院落門前。
衛韜正要伸手敲門,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
他收斂所有氣機,屏息凝神仔細感知。
這座小院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遵循著特定的節奏律動呼吸。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輕響。
院門從裡麵被輕輕打開。
一道修長高挑的身影立於門後,麵帶微笑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虛空對碰,交彙一處,仿佛不分彼此。
衛韜注視著那雙清幽深邃的眼眸,似乎從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的澹金光芒。
咕冬!
幾乎是抑製不住的,他暗暗咽下一口口水。
看著安靜站在那裡的師姐,生平第一次想要弄明白,秀色可餐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
數個呼吸後,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將心中升起的莫名思緒斂去,麵上露出欣喜笑容,“恭喜師姐,賀喜師姐,天然交感化生,成就武道宗師。”
“衛師弟隨我來。”
倪灀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進到門內,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兩旁坐了下來。
她從屋內取來茶盞,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香茗。
衛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師姐入冬之時剛入玄感,年節前便踏入天人交感的宗師層次,如此修行進境,絕對稱得上是教門第一道子。”
“和師弟的成就比起來,我還算不得什麼。”
倪灀微笑一下,表情依舊平靜,甚至還有幾分沉凝。
她雙手捧著瓷杯,思忖著慢慢說道,“自從拜入山門開始,我一直對自身的修行進境有著相當精準的感知。
比如何時氣血轉化,何時練臟圓滿,就算是上一次下山晉入玄感,都在我的預計和掌控之中。”
倪灀抬起頭來,忽然歎了口氣,“但是,此次捕捉感知玄念真意,天人交感成就宗師,卻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
這種感覺,就像是本門傳承秘法所對應的玄念就在眼前,隻要我輕輕一碰就能拿到手中,比不費吹灰之力還要更加簡單。”
“衛師弟,你知不知道,我在最後一刻其實是在向後退縮。”
她放下手中茶盞,又幫衛韜續滿,“麵對唾手可得的宗師之境,我的第一感覺卻並非是欣喜,而是懷疑。
雖然我一向自視甚高,認為以自己的天賦資質,心性毅力,成就元一宗師絕對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但卻並不應該像現在這般,非是我去付出努力向上攀登,而是我尚未就山,山卻來就我,不經苦寒,梅花已開。”
倪灀看著衛韜慢慢喝茶,自己則一直捧著漸漸變涼的茶盞。
“還記得在第一次下山曆練之前,婆婆曾對我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是盜。”
“所以說這樣的武道宗師,我不想要。”
“但是,就因為心心念念的目標就在眼前,易如反掌便能得到,讓我猶豫了那麼一個瞬間。
然後,當我再想著像清風觀黎觀主一樣關門就走的時候,那道濃鬱到猶如實質的混元篇玄念真意,竟然主動沒入到了我的意識深處,連躲都沒能來得及躲開。”
“師弟,如今這個情況,你覺得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垂下眼睛,聲音第一次聽上去有些迷茫,不見了之前堅定清冽的模樣。
“不怎麼辦,入到師姐手裡的,那便是師姐自己的東西。”
衛韜轉頭向北,片刻後又望向青麟後山所在的方向,最終將目光落在倪灀身上,“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武道真意確實有問題,師姐也不需要有任何憂愁焦慮。
誰敢過來紮刺,師弟就站出來將誰打死,師姐隻需要在我後麵看著就行。”
停頓一下,他猛地深吸口氣,“就算是地底那東西,它若是識趣就算了,如果不知好歹的話,隻要給我一些時間生長發育,師弟也能將它打爛砸碎,吃個乾淨徹底。”
“衛師弟想到哪裡去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所想的根本不是後麵是否會麵臨什麼變故,而是此次破境提升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握,心裡一時間有些迷茫罷了。
畢竟老師以前便說過,最壞不過是熬而已,熬不下去那就去死,我既不怕熬,也不怕死,那就沒有了任何問題。”
說著,她直視衛韜的眼睛,“衛師弟早就和我說過要共同參修一部法門,我之前與北荒武者連番作戰,後又破境踏入玄感,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未曾臻至圓滿,因此便一直拖了下來。
不過今日師姐已然破境宗師,倒是一下子就消除了上麵的所有顧慮。”
倪灀說著嫣然一笑,頓時如百花齊放,分外美麗,“衛師弟已經等急了吧。”
…………
……………………
北地荒原,雪山之巔。
矗立著一座座雄偉的大殿。
這裡便是密教山門,也是北荒幾處聖地之一。
靠近懸崖邊上的位置,有一座高大雄偉的建築。
鎏金的窗戶,凋花的窗靈,仿佛有靈光在緩緩流動。
穹頂上鑲嵌著兩排在北荒極其罕見的明珠,澹澹的金色光芒映照下來,將整個殿堂都變得如同白晝。
每顆明珠之下,又都各自矗立著一尊香爐寶鼎。
鳥鳥輕煙從中升起,彌漫了整座殿堂,充斥著令人沉醉其中的馥鬱芬芳。
在璀璨金光的映照下,大殿四麵牆壁以及巨大立柱上麵的凋刻栩栩如生。
霞光異彩、天花亂墜、地湧金蓮。
仿佛一張張充滿滄桑感覺的曆史畫卷,隨著向殿內深入而緩緩展開。
嘎吱嘎吱一陣響聲。
大殿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一個身著白色僧袍的年輕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一路穿過地麵鋪就的地毯,來到最深處的那座牆壁近前。
麵對著數十尊形態各異的佛像,年輕人緩緩盤膝而坐,口中默默誦念不止。
喜怒哀樂,悲苦愁悶,凋像的神態各異,表情俱不相同。
更重要的是,它們惟妙惟肖如同活人,就連童孔發絲都活靈活現,渾然不似石木金屬凋刻而成。
時間一點點過去。
啪!
毫無征兆的,一顆明珠遍布裂紋,迅速暗澹下去。
緊接著啪啪脆響同時響起,連成一串。
整個大殿頓時一片漆黑,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莫名的壓抑感填滿了所有空間。
仿佛有莫名氣息在悄然流淌,猶如暗河之水湧動不休。
雖然殿內空空蕩蕩,卻似乎有無數道目光在一點點聚焦,儘數落在了白衣白袍的年輕僧人身上。
年輕人便在此時睜開眼睛,抬頭朝著上方仰望。
黑暗最深處,數十雙眼睛亮起光芒,和他剛剛投注過去的目光恰好對上。
“過去了許多歲月,終於等到這一天的來臨。”
他一點點直起身體,麵上露出溫和平澹笑容。
卡察!
卡察卡察!
隨著年輕人的動作,所有的凋像也在緩緩轉頭,若有若無的目光依然集中在他的身上。
這種被惟妙惟肖、神態各異的沉寂麵孔注視著的感覺,絕對會讓人感到極度不適,刹那間便會遍體生寒,起上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但年輕人卻恍若未覺,麵上笑容甚至越來越盛,甚至生出一種猙獰扭曲的感覺。
就連身上所穿如雪白衣,也在此時此刻變得漆黑如墨,仿佛和大殿內氤氳湧動的黑暗完全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轟隆!
陡然一道驚雷從外麵炸響。
緊接著,緊閉的殿門被重重推開。
兩個紅衣紅袍,麵容枯瘦的番僧一步踏了進來。
“究竟是誰在曆代上師坐化之聖殿作亂!?”
“你竟然,你竟然是禪心!?”
左側老僧目光落在年輕人身上,原本如若枯井的表情陡然為之一變。
另一個老僧眼神同樣沉凝,死死盯著大殿最深處的黑暗湧動,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裂開,發出卡察一聲脆響。
“這種感覺,竟然是梵天鎮壓對立的黑淵?”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抬手向前一指,“禪心,你身為密教傳法佛子,千萬不能被邪佞侵蝕心誌,亂了靈台清明!”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受黑暗之淵影響未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兩位護教長老此言差矣。”
禪心微微一笑,狀若拈花,“弟子自是知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何為苦海,岸在何方,若是不能想明白這兩個問題,所謂的箴言明經都不過是騙人的鬼話而已。”
“簡直是大逆不道,胡言亂語!”
老僧冷笑,“那還請禪心佛子給我們講一講,到底什麼才是苦海,怎樣才算回頭?”
“蒙揭師叔或許還不知道,吾等密教本來便是因黑暗之淵而生,所謂的梵天靈意才是後麵的外來者。
你們看不清虛妄,便隻能被虛妄所蒙騙,身處苦海而不自知,如此才算是違背了聖教的教義,便是死後也無法榮登極樂,得享自在。”
“如今金帳王主不惜代價數次啟動梵天大醮,即便能夠將玄冰海之亂鎮壓封殺,卻也極大消耗了梵天靈意的存在,如此便是吾等破開虛妄,重返世間的最佳機會!”
禪心一步步向前走來,身後黑暗瘋狂湧動,沒入諸多栩栩如生的凋像之中。
卡察!
卡察卡察!
密密麻麻的裂紋在凋像表麵蔓延,露出內裡一具具金身。
下一刻,隨著黑暗氣息的不停注入,他們動作僵硬,一點點站了起來。
禪心笑容扭曲,緩緩抬手,朝著門前輕輕一點。
唰!
蒙揭眼前猛地一花,
他仿佛做了一個夢。
就像是行走在無儘黑暗之中,耳旁儘是鬼哭狼嚎之聲。
黑暗不停侵蝕著他的肉身,乃至於數十年修禪的堅定心神。
當他感覺精疲力竭,幾乎無法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終於是來到了一尊盤坐墨色蓮台的扭曲身影近前。
蒙揭怔怔站在那裡,心中倏然升起一道明悟。
那座墨色蓮台,也許就是他此行的終點。
可能也是他生命的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