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火星四濺,刀身寸寸碎裂。
傳來的反震之力讓她眼前猛地發黑,一口逆血從喉嚨湧出,整個身體都為之酥麻酸軟,提不起一絲力氣。
“為什麼會是這種感覺?”
“我毫無保留的一刀,哪怕是對麵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宗師,也會將武道真意斬出一道裂紋。
但是,為什麼我根本沒有感覺到他的武道真意存在!?”
電光火石間,數個念頭在白衣女子心中閃過。
她忍受著煩悶欲嘔的痛苦,強自凝聚精神向前看去。
目光所及之處,她頓時表情呆滯,眼神凝固。
怔怔注視著氤氳霧氣籠罩下,那尊通體玄黑,猙獰恐怖的龐大身軀,整個人仿佛墜入到玄冰海眼深處,從發梢到腳跟儘皆被極度森寒的氣息包裹纏繞。
她也是沒有想到,自己如此小心謹慎,特意遠離了教門七宗近處的福地,竟然還能這麼快就遭遇到如此強大的敵人。
就在今天下午,剛剛發現有人來到冰泉山腳窺視的時候,她並沒有太過在意,認為來人不過是無極宮的普通弟子,隨隨便便就能將其打發處置。
然後算一算時間,完全可以趕在無極宮真正反應過來之前,完成在這處福地的計劃布置。
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不僅沒有猜中開頭,好像同樣沒有猜對結尾。
那個在她眼中毫無威脅的無極宮弟子,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橫練宗師。
而且這還不算完,他甚至還能搖身再變,從橫練宗師化作了一頭猙獰可怖的黑暗妖魔。
無法斬中武道真意,她最大的依仗瞬間不存。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也隨之轉變,一個不好便會落得敗亡的結局。
白衣女子深吸口氣,努力平複呼吸,穩定紛亂的心緒。
啪!
啪啪啪!
似乎無處安置一般,形似修蛇的長尾左右甩動。
砸碎了大片山石,蕩起大蓬塵土。
黑鱗隱現雲紋,骨刺透體而出。
還有緩緩扇動的雙翅,每一次都攪動濃霧,形成道道白色漩渦。
“我早說過,不跑自然是有著不跑的理由。”
“你想要斬斷我的武道真意,就必須先撕裂我的身體。
但是想要撕裂我的身體,卻又要打破我所凝聚的武道真意。
你還有時間,可以好好想一下,到底該如何解決掉這個兩難的問題。”
衛韜低頭俯瞰,嘴巴緩緩咧開,露出內裡鋒銳的尖牙,“隻是這把刀碎掉了,卻讓我感覺有些可惜。”
唰!
衣袂聲響,霧氣翻湧。
她一聲不吭轉頭就走,朝著冰泉山深處飛速撤退。
衛韜收斂體型,整理一下黑袍上的褶皺,卻是站在原地不動。
等待了數個呼吸時間,他才循著霧氣中那絲若有似無的痕跡,起身追了上去。
鮮血淅淅瀝瀝,不停從口中湧出。
小部分落在地上,大部分染紅了她所穿的白衣。
猶如在高低起伏的畫卷上,點綴了大大小小的梅花痕跡。
“那個家夥,竟然是將武道真意融入身體,他到底是怎麼做到了這一步?”
“如果是普通的陰極宗師,就算是能將真意入體,我或許還可以嘗試著戰而勝之。
但此人偏偏是以金剛秘法破境的橫練宗師,又要怎樣才能打破他那厚重無比的龜殼!?”
“不,他甚至不是普通的橫練宗師,我雖然沒有與密教橫練宗師交過手,卻也聽聞過他們的功法特點,根本不是這種猙獰可怖的妖魔形象。”
她默默想著,耳畔傳來若隱若現的叮冬鳴響,還有濃鬱的寒意從前方蔓延過來。
“快了,就快到了。”
“等我入得冰泉,就還有最後翻盤的希望。”
白衣女子大口喘息,甚至沒有餘力抹去口鼻間不斷溢出的血跡。
她隻是不停壓榨著潛力,將本就迅捷如電的速度向上再提。
山石樹木幻影般後退,霧氣也變得越來越濃,甚至隨處可見飄散的冰晶。
她身形連閃,扯出一道亮帶。
彷若乳燕投林,朝著冰霧最盛處疾飛而至。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冰泉已然近在眼前。
轟!
就在此時,狂風驟起,地麵震動。
一道包裹在黑袍中的身影突兀降臨,攔在了她和冰泉泉眼的必經之路上。
冰霧猛地一凝。
一片茫茫白色中,兩道身影相對而立,沉默無聲。
但就在下一刻,陡然雷聲隆隆,打破了泉眼附近死一般的寂靜。
轟!
劇烈對撞遽然爆發。
兩道身影一觸即分。
黑袍一動不動,隻是將雙腿深深陷入地麵。
白衣則向後拋飛,沿著來路穿透出一條筆直的通道。
“我在這裡,你過不去。”
“除非你能告訴我,更多關於你們的秘密。”
衛韜雙手十指輕觸,發出金鐵交鳴的響聲。
“我說了,你就能放了我,而且任由我占據這處福地嗎?”
她緩緩從一片狼藉中爬起,麵上露出一絲莫名笑容。
“我雖然不算太聰明,可也並不是個純粹的傻子。
更何況北荒雖然是我們的生死大敵,但南周卻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沒有你們的話,一切或許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所以說,北荒武者該死,你們同樣該死!”
聲音落下,她的生命氣息陡然暴漲,身體也充氣般猛然膨脹。
衛韜眉頭皺起,朝著一側悄然移開十數丈距離。
轟!
就在此時,冰泉泉眼陡然炸開一道大浪。
又有一朵通體湛藍的冰花從中顯現,散發著幾欲凍結一切,冰封一切的森寒氣息。
衛韜眯起眼睛,童孔中映照出冰寒花朵舒展綻放,向外投射出璀璨的藍色光芒。
下一刻,片片花瓣脫落,猶如道道流星劃破虛空,閃電般沒入白衣女子體內。
“你也該死,要在此地與我陪葬!”
她雙手合攏身前,十指如花舞動,最終定格成一朵盛開的花朵模樣。
“這朵冰蓮,應該就是她對冰泉福地做的手腳,如今應該還未到時候,就已經被她從泉眼內召出。”
“縱觀她的功法路數,白霧可以影響感知,侵蝕武道真意;刀芒更進一步,能夠斬斷武者與真意的聯係。
現在她所施展出來的殺招,則又多出了極度森寒的氣息,從中能感覺到明顯的封鎮凍結之意,不僅瞄向了玄念真意,而且還可以作用於人的身體。”
“不過看她的身體狀態,卻是應了盛極而衰,物極必反的道理。
無論這場戰鬥接下來如何發展,都已經逃不掉生機斷絕的死局。”
衛韜心中動念,身隨意動,鬼魅般朝著遠處遁走。
既然已經摸清楚了對方底細,那他也沒必要再留下來迎接她的殺招。
就讓她好好享受最後的餘生,然後再獨自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至於他,就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幫她記錄下生命最後一刻釋放的璀璨光芒。
可惜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剛才應該隨口問上一句才是。
白衣女子猛地睜開雙眼,藍色的眸子裡閃過驚訝詫異的神色。
因為在她的視線之中,那道黑衣黑袍的身影正在迅速遠離。
其速度之快、勢頭之猛,甚至還要遠超剛剛風馳電掣般的一路追擊。
“竟然,直到現在才爆發全速嗎?”
“但是,你身上沾染著白霧冰晶,想跑又哪有那麼容易。”
“唯有和我一起葬身於此,才是你真正的歸宿。”
她呼出一口寒氣,雙眼刹那間完全變成一片湛藍,不見半點白色。
七竅中同時湧出鮮血,如同托舉著萬鈞重物,艱難將雙手結成的印訣向前推出。
衛韜步步生蓮、荷下青魚,身如鬼魅穿行山林深處。
忽然,他毫無征兆停下腳步。
由極動轉為極靜,抬頭看向了氤氳湧動的冰霧。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竟然還能定到我的位置?”
“這個來自冰海的光頭女人,各種手段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詭異。”
轟!
冰霧猛地一凝。
化作緩緩轉動的星沙漩渦,又像是一朵盛開綻放的冰蓮,無聲無息墜落蓋壓下來。
轟!
一道身影急速膨脹壯大,遍布雲紋黑鱗,猶如妖魔的利爪合攏成拳,全力向上擊出。
而在此之前,還有密密麻麻的猩紅觸絲湧動,先一步閃電般沒入冰蓮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停滯。
冰泉山內一片死寂無聲。
就連剛才還叮冬鳴響的水聲,都在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卡察一聲脆響。
就像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從黑暗深處悄然傳開。
與之同一時間,籠罩著大麵積山林的霧氣肉眼可見的沉降消散。
風聲,水聲,也再次回到了耳畔。
不過最為清晰的,還是剛才那道清脆的碎裂聲音。
冰晶霧氣凝聚而成的那朵冰蓮,表麵顯現出一道迅速擴大蔓延的裂紋。
衛韜收回擊出的雙拳,不顧手上雲紋黑鱗同樣出現的裂紋,也不再去管依舊被猩紅觸絲纏繞包裹的冰蓮,迅速朝白衣女子所在的方向趕去。
他速度極快,片刻後已經能看到她雙手結印,向前推出的身影。
卡察!
就在此時,又有一道脆響從後麵傳來。
衛韜不用看便知道,冰蓮表麵又出現了一道裂紋。
隻是讓他稍顯驚訝的是,她白到幾近透明的雙手上,也同樣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痕。
卡察卡察!
山林深處脆響連成一片。
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靜靜看著靠近過來的衛韜,七竅流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陰鬱笑容。
“你還活著,這樣都沒有將你殺死。”
她垂下眼睛,注視著自己仿佛遍布劃痕的雙手,低低歎了口氣道,“看來是我高估了冰泉福地。
或許也有可能是時日尚短,我在此處做出的布置尚未完成,提前被引動後便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我曆經千辛萬苦,一路向南穿過整個北荒,本以為能為吾族身上的枷鎖打開一道縫隙,沒想到最終卻是半途而廢,甚至不知道這個辦法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她慢慢說著,似乎想活動一下仿佛凍結的雙手。
但還未等她真正有所動作,卡卡脆響陡然傳出。
本就遍布裂紋的雙手,連同一對雪白手臂,便在此時化作無數晶瑩碎屑散去,隨風飄灑在冰泉山深處。
“我好恨啊。”
她猛地抬頭,湛藍色的眼眸充滿不甘之意。
整個身體從肩膀開始,就像是被沙礫堆成的凋塑崩解,緩緩化作碎屑掉落地麵。
再被席卷山林的夜風一吹,就再也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我趕過來就是想要保住你的性命,可惜你死得太快,太過徹底,就連我也無計可施。”
衛韜伸手拈起一點晶屑,轉身看向了恢複平靜的冰泉泉眼。
他一步步靠近過去,直至來到近前。
低頭俯瞰著內裡浮浮沉沉的那朵藍色冰蓮,臉上悵然若失的神情斂去,緩緩浮現出一絲欣喜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