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才斟酌著詞句說道,“現在還在冰泉鎮的白執事,還有那些福地管事,道子要不要在下將他們一起帶走?”
“不用,就讓他們留在這裡,也好讓我觀察後續的變化。”
衛韜說到此處,又隨口解釋了一句,“從福地白執事傳訊,到邢師姐接到命令,再到我和趙大哥趕來這裡,時間上已經過去了很久。
所以說就算是趙大哥再帶他們離開,也已經有些晚了,反倒不如亂中求生,或許還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趙執事再也不敢多說,當即轉身離開。
隻剩下衛韜一人站在冰泉山腳,抬頭仰望著白雪覆蓋,霧氣繚繞的山體,許久都沒有動上一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天近黃昏,黑暗將至。
氤氳霧氣變得愈發濃鬱,簡直比夜幕還要更加沉凝。
阻擋了視線,甚至遮蔽了感知。
“這霧,厚重得有些過分了。”
“給人的感覺有些像是道主的雲迷霧鎖,一旦進入便會被極大影響感知,甚至會壓製自身的武道真意。”
衛韜伸手從眼前劃過,感覺就像是在摩挲著有如實質的白色天鵝絨。
哪怕是再凝聚目力,他都無法在看清遠處的景物。
甚至禦使起觀神望氣術,也隻能感知到周邊數丈範圍而已。
不知何時,山風漸起。
白霧也隨之湧動起來。
突然出現的夜風並不算小,卻並沒有將霧氣吹散,反倒是讓其變得愈發厚重濃鬱。
而隨著風勢的變大,還有一股極澹的腥甜味道混雜其中,仿佛有鮮血在周圍環繞流淌。
悄無聲息間,白霧中蒙上了一層猩紅顏色。
衛韜直接轉身離開。
他沒有趁夜進入冰泉山,而是返回到了冰泉鎮內。
夜幕已然降臨,小鎮籠罩在黑暗之中。
霧氣蔓延到這裡就變澹許多,不像入山時那般茫茫一片。
衛韜在街上緩步而行,仔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冰泉鎮並不算大,隻有十字交叉的兩條街道而已。
內裡居民成分也很單純,除了無極宮派來的管事,剩下的便是一些雇傭來勞作的工人。
至於白執事傳訊中提到的邪道武者,從頭到尾都不見蹤影。
夜已經有些深了。
一間間屋子點亮了燈火,光亮透過門窗縫隙投射出來,在外麵映照出長短粗細不一的橘黃亮帶,將並不寬敞的街道切割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不時有說話聲傳來,中間甚至夾雜著某種壓抑著的,斷斷續續的彆樣聲響,頓時為鎮子增添了幾分鮮活的人氣。
衛韜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氣能持續多長時間。
就如同看起來普通平常的冰泉鎮一樣,在平靜的表象下方,是否已經有著湍急的暗流湧動,不知何時便會突然爆發出來,將所有一切都儘皆吞沒埋葬。
衛韜在白執事居所門前停下腳步。
卡察一聲輕響。
鎖插被直接震斷,他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直奔正屋廳堂。
“道子從冰泉山上回來了?”
屋內沒有亮燈,白執事在黑暗中端坐不動,和推門而入的衛韜打了個招呼。
“回來了。”
衛韜微微頜首,隨意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白執事前段時間說過有邪道武者在附近出現,我需要再詳細了解一下情況。”
“到底是什麼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
白執事點燃桌上立著的火燭,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會感覺疲憊,記性也不太好。
甚至在每日慣常修行的時候,都會將原本熟記於胸的無極散手練得錯漏百出,失去了原有的功法真意。”
衛韜點點頭,又接著問道,“其他福地管事,也存在著白執事一樣的問題?”
“還有,白執事發現不妥大概在什麼時間,當時又有怎樣的變化出現?”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
白執事低低歎了口氣,“連自己的事情都掰扯不清楚,我也沒那個心情去……”
他沒有把話說完,便被衛韜直接出言打斷。
“這件事情比較重要,白執事最好仔細回憶一下。”
白執事抬起頭來,驀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張溫柔微笑的麵孔,聽著溫和平靜的聲音,他卻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就連心弦都差點兒直接崩斷。
雖然對麵那位在溫和笑著,語氣平澹地說著,但卻是在一直向外散發著極度恐怖的壓力。
而且是那種作用於精神,直接就要引發妄念的巨大壓力。
不知不覺間,所有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在白執事眼中,隻剩下一片湧動的黑暗,以及自黑暗深處悄然燃起的猩紅火焰。
“那個邪道武者……”
“就在幾個月前,有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女人來到了這裡。
她皮膚白到幾近透明,眼睛也不像我們一樣是黑童,而是像海水一樣的湛藍顏色。”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頗有些意外問道,“她的頭發是什麼顏色,棕色還是金色?”
“她沒有頭發,甚至沒有眉毛。”
“因為冰泉鎮本就由於山內的冰泉而存在,一向都少有外人進出,所以在她來到小鎮後,我們當日值守的弟子便上前攔住詢問情況,結果還未靠近便不見了那個女人的蹤影。
從那時起,從冰泉泉眼開始,霧氣一點點彌漫開來。
此後我們再進山取水種植藥田,原本閉著眼睛都能走完的山路,開始出現了類似於鬼打牆的情況,感覺走了很遠,其實都隻是在一小片地方打轉。”
白執事喃喃自語說著,渾然不覺七竅中正在向外流淌著殷紅的鮮血。
衛韜微微皺眉,轉頭朝著外麵看去。
澹澹的白霧從門窗縫隙滲透進來,很快就將整間屋子填滿。
房間之中,燭火還在靜靜燃燒。
火苗不時突然跳動一下,光芒穿透白霧,打在各種家具擺設上麵,引動後麵的陰影也隨之扭曲變幻。
霧氣越來越濃。
燭火跳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連帶著映照出的陰影變得越發扭曲瘋狂,就像是表演過程中失控的皮影戲。
直到噗的一聲輕響。
燭火悄然熄滅,整個廳堂頓時恢複了平靜。
滴答。
一滴鮮血自白執事唇角掉落地麵,然後迅速變成淅淅瀝瀝的血線。
他開始大口喘息。
吞下去越來越多的白色霧氣。
片刻後,白執事安靜下來,雙手交疊置於膝上,目不斜視望向前方。
身體挺得筆直,彷若一杆標槍。
衛韜麵無表情,安靜等待。
嗚嗚嘯聲從屋外傳來。
外麵似乎起風了。
短短片刻時間,風勢越來越大。
吹得樹枝嘩嘩亂動,中間還夾雜著咣當悶響,聽起來應該是院門在不停開合之間引起的撞擊聲音。
“霧氣或許是真實存在的,但其他風聲鬼影都是假的。”
“以我如今的修為境界,竟然還能被影響了心神,它甚至還在侵蝕我所凝聚的武道真意。”
“如果在以前的時候,山間花海和白骨祭壇應該就已經出現了吧,隻是不知道蘿茶靈意能不能抵擋住這種白霧的侵襲。”
衛韜有些出神地想著,雙手結火焰蓮花印訣。
噗的一聲輕響。
仿佛燈芯在他的指間爆開。
就在同一時間,猶如鬼哭的風聲,映照在窗上的鬼影,還有其他各種異常響動頓時減小變輕。
但這種安然情況隻持續了短短刹那,所有一切異象便又都重新回歸,甚至還要比之前顯得更加混亂狂躁。
“業火紅蓮還是稍微有些用處的,隻是我修行的層次太低,無法起到更好的效果。”
“這些霧氣一直都在嘗試侵蝕我的武道真意,除了動用元胎歸一外,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將其阻隔在外。
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下去的話,或許用不了太長時間,我所凝聚的武道真意就會被這種東西弄得千瘡百孔,混亂不堪,不複曾經的通透靈明意境。”
“連我都是如此,還在玄感層次的白執事受到的影響定然更大。
若是連感知捕捉到的玄念都被改變的話,不僅天人交感化生無望,有可能還會引爆諸般妄念,將人的精神都攪擾得一片混亂。”
“如果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宗師呢,所凝聚的武道真意能否抵擋住這些白霧的汙染侵蝕?”
“最後一個問題,這些白霧到底是怎麼出現的,和白執事剛剛提到的那個沒有頭發的古怪女人,又有著怎樣的聯係。”
衛韜陷入思索,任由白霧將自己包圍籠罩。
除了剛才結出一次火焰蓮花印外,便再沒有了其他的反應。
時間一點點過去。
連他也有些承受不住霧氣的侵蝕與影響。
悄無聲息間,火焰蓮花印轉為元胎拳印。
冬的一聲輕響。
從衛韜虛握的拳心蕩開。
“混元無極,元胎……”
他雙拳正要握緊,將武道真意歸於己身,在最後一刻卻又毫無征兆停了下來。
“道主的雲迷霧鎖,也是他的武道意境展現。”
“那麼,如果彌漫的白霧也是類似的情況呢?”
“不對,眼前白霧給我的感覺更類似於梵天靈意、弱水死氣,不過卻是多出了些許無孔不入,侵蝕汙染的能力。”
“既然如此,倒是還有一種手段可以嘗試。”
衛韜陡然睜開雙眼,無數猩紅觸絲自指尖探出。
分出不同方向,蜿蜒遊走在茫茫霧氣之中。
詭絲可以承載玄念靈意。
所以說,如果白霧也是某種形式的靈意的話,驅使幽玄詭絲就有可能將其感知捕捉,真正抽絲剝繭好好研究一番。
甚至還有可能通過虛空玄武吞噬吸收的真意,將這道靈意納入體內,讓血網品嘗一下到底是什麼味道。
衛韜滿懷期待,仔細探查感知。
渾然不顧白霧一直都在對自身產生著影響。
他一點兒都不慌張。
畢竟有著脫胎於混元錘和虛空玄武的“元胎歸一”打底,真要到了承受不住的時候,直接將所有武道真意納入肉身就能解決問題。
隻是如此一來,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能夠通過武道真意被汙染侵蝕的影響,進行更加細致的感知捕捉而已。
“這種白霧,似乎真的是某種另類的靈意。”
“有意思,比起其他武道真意,金剛秘法、言靈法決對應的梵天靈意受到的影響竟然最大,就像是被專門針對了一般。”
“所以說,如果這東西出現在北荒的話,那些大小上師怕是會急到跳腳,非要不惜代價將之滅絕才算罷休。”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正準備再釋放更多詭絲出去,目光卻是陡然一凝。
就在此時,所有白霧悄無聲息退去。
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一道充滿驚訝,又有些怒意的女子聲音,從外麵的黑暗深處忽然響起。
“這些猩紅絲線,好像是幽玄詭絲?”
“竟然是帶有吞噬意境的幽玄詭絲,這東西不是早已經絕跡了麼!?”
聲音剛剛響起便迅速遠去,刹那間已然若隱若現,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衛韜猛地愣住。
眼角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身體也在抑製不住地顫抖。
“我還沒有成功感知捕捉,她竟然就要跑了?”
“這人器量任的狹小,隻能她占便宜,卻一點兒不想付出,世間哪裡有這般隻進不出的貔貅道理!?”
“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下一刻,衛韜心中猶如炸藥桶轟然爆開。
抑製不住的無名怒火熊熊燃燒。
連帶著遍布房間內外的猩紅觸絲都在瘋狂亂舞,劇烈扭曲。
轟隆!
!
白執事的正屋廳堂破開一道大洞。
磚石土木亂飛,又有一道身影閃電般從中竄出,追尋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而去。
看到在黑暗中急速離開的那個光頭,他就像是被餓了十天十夜之後,陡然發現了一隻剝了皮的白水煮蛋。
他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甚至來不及去走房門。
當然更來不及推開院門,就連翻牆都沒有時間去做,直接便將擋在身前的所有障礙儘數打爆穿透,整個人拉出道道殘影奮起直追,
所過之處泥雪炸開,煙塵飛揚,在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土龍。
朝著黑暗深處的冰泉山狂暴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