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韜再一發力,刹那間槍尖折斷,龍爪碎裂。
連帶著又將身軀猙獰的女子高高掄起,猛然朝著一旁滿是血泥的地麵砸去。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和我一起死吧!”
女人淒厲嘶鳴,聲音充滿孤注一擲的絕望瘋狂。
她小半個身體彭地在空中炸開,從中湧出無數透明詭絲,將衛韜牢牢籠罩在內,仿佛形成了一隻巨大的蠶繭。
噗通!
女人掉落地上,一時間還沒有死去。
她努力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隻不斷湧動的大繭,眸子裡充滿大仇得報的冰冷快意。
忽然,一道平靜而又溫和的聲音從大繭內傳出,緩緩縈繞在她的耳邊。
“看來這才是你隱藏到最後的殺招,不過卻對我沒什麼用處,甚至還不如剛才那一記鐵矛,也算是擦破了我的掌心。”
“為什麼,你為什麼沒有被聖師賜予我的靈絲殺死!”
“不可能,這不可能!”女人睚眥欲裂,狀若瘋狂。
大繭不停湧動,詭絲肉眼可見的減少消失,衛韜的聲音再次從中傳出,“謝謝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需要我再到處打獵尋找食物。”
停頓一下,他接著說道,“隻要你能告訴我聖師是誰,即便是以姑娘此時的傷勢,我也可以嘗試妙手回春,保住你的性命。”
“你竟然以靈絲為食,我知道了,你就是被大梵生天鎮壓的黑淵妖魔,你就是黑淵妖魔……”
她喃喃自語說著,身體陡然一震,大股鮮血從口中湧出,自我斷絕了所有的生機。
片刻後,所有半透明詭絲消失無蹤,儘數被衛韜納入身體。
“可惜了,若不是被這些詭絲纏住,或許還能將這個女人搶回一條性命,再想辦法逼問出更多的情報信息。”
“最後她出手的招法,氣血真勁運轉的方式,似乎都和之前見到的北荒武者有所不同,反而更像是大周武道宗門的手段。”
“還有她口中的聖師,可以組成百人戰陣的詭絲,以及北勿提到的進入北荒的教門高層,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著不為人知的聯係。”
衛韜緩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雪地,深吸一口混合著血腥與鐵鏽味道的寒氣,轉頭眺望著這支北荒騎兵來時的方向。
他在思考,也有些猶豫。
到底是繼續向前,嘗試收集更加準確詳細的情報。
還是就此回去,將已經得到的消息告知山門,也好針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提前做出應對準備。
…………
………………
大周京城,白雪紛飛。
不久前還是零零星星的小雪,夾雜在濃鬱霜霧中不時落下。
此時卻已經是籠罩了整個天地的鵝毛,將所有一切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一個身著深紫官衣的老者關緊房門,緩緩從司衙之內走出。
悄無聲息間,兩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男子從暗處跟上,亦步亦趨追隨在三步之後。
老者在門前台階停下腳步。
揉著有些脹痛的眉心,舒緩著心力交瘁的疲憊,抬頭看了眼天際儘頭。
天色漸晚,時近黃昏。
沒有如夢似幻的晚霞,隻有一片陰沉晦暗,就像是他此時的心境一般。
在其身後,一塊黑底紅襯的牌匾被風雪籠罩,正中巡禮司三個大字儘顯避風蒼勁,一股雄奇險峻的氣息撲麵而來。
嘎吱嘎吱聲音臨近。
一輛通體玄黑的馬車緩緩駛來,停靠在司衙威嚴肅穆的門前。
趕車的車夫輕輕躍下車轅,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太常大人是直接回家,還是要去其他地方?”
老者便在此時收回目光,麵上露出一絲澹澹笑容,“這麼嚴寒的天氣,再加上漫天風雪天氣,老夫忽然便有些興起,想要去醉仙樓吃他那口雜碎湯鍋。”
說到此處,他轉頭看了一眼,“吃雜碎湯鍋就是要左以最烈的燒酒,你且回家裡一趟,從酒窖中取個三五壇火少雲,再給老夫送到醉仙樓。”
身側的親隨卻沒有直接應下,而是有些猶豫遲疑,“老爺,小的跑個腿自是沒有什麼,莫說是刮風下雪,就算是天上在下刀子,也要給您將火燒雲取來。
隻是幾壇酒目標太大,萬一被夫人看到了,小的卻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大娘子交代。”
老者微微一愣,卻並沒有生氣,而是一聲無奈歎息,“算了算了,喝不了火燒雲,店家的燒刀子也勉強可以湊合,雖然總感覺差了那麼一點味道。”
說著說著,他便又露出笑容,“那你們也不用回家了,正好與老夫同去,多些人吃鍋子才更熱鬨,也更有滋味。”
馬車緩緩離開,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筆直且長的印記,悄無聲息沒入到寒風大雪深處。
就在此時,一個打著紙傘的纖細身影沿著長街慢慢走來。
隔著一段距離便讓到路邊,靜靜注視著擦身而過的馬車,紙傘遮擋下的眼眸目光清幽,卻又亮若天上星辰。
從頭到尾,從相向而行,再到交錯離開,無論是端坐不動的車夫,還是跟隨兩側的親隨,誰都沒有朝著那柄素白紙傘看上一眼。
仿佛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並不存在,隻有洋洋灑灑落下的雪花,填充滿了他們所有的視線。
車廂內部,燃著一支大紅燭火。
老者半靠在軟墊上麵,手中拿著一疊寫滿了字跡的卷冊看得入神。
不時還拿起桌上的毛筆,在某些地方做著批注。
忽然,他毫無征兆抬起頭來。
眼神中閃過些許疑惑。
下一刻,老者掀開車簾,朝著外麵看去。
前後路麵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唯有被寒風卷起的大雪,撲撲簌簌打在車廂,發出密集的響聲。
“剛才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就從馬車旁邊經過?”
老者眉頭微皺,開口問道。
“回老爺的話,這段路上就隻有我們,再沒有其他人。”
馬車車夫還有兩個親隨,異口同聲回答。
“沒有人嗎?”
老者點了點頭,“許是最近一些時日因為朝政時局,一直精神緊繃,太過疲憊,才讓我思緒紛亂,心念波動,以至於出現了這種魂不守舍的情況。”
他拉好側簾,再看一眼還未寫完的批注,直接將紙筆卷冊都丟到一旁,閉上眼睛默默養神,甚至在不久後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馬車繼續行駛,沿著長街一路前行,很快穿過一個個路口,來到了即將下鑰鎖閉的城門近前。
守門的校尉帶著幾人趕來。
如今馬上就要關門,他本想將這輛馬車直接驅趕回去,但湊到近處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車廂的某個標識上麵,便忙不迭抱拳行禮,不敢有任何的阻攔。
直到目送馬車出城走遠,校尉才緩緩直起身來,拍了拍甲衣上沾染的雪花,招呼緊跟在身邊的親隨將偷偷準備好的酒菜取出,湊到避風的門洞裡麵吃喝取暖。
一個甲士斟滿酒碗,滿臉堆笑遞到校尉手邊,“姐夫,那馬車裡麵是什麼人啊,這風雪交加的天氣,還要在大晚上的出城。”
校尉一飲而儘,滿足地呼出一口濁氣,“你個蠢材,老子之前都白教你了,就你這木頭疙瘩一般的心思,我就是想儘快提拔你,怕是也不好找可以使力的把手。”
他夾起一快已經有些涼了的鹵肉慢慢吃著,“那可是巡禮司符太常的車駕,彆說是我,就是提督大人在這裡,也不會阻攔他老人家出城。”
“原來是巡禮司符太常啊。”
甲士咂著嘴巴,滿臉疑惑,“前些日子,姐夫不是說他失勢了麼?”
校尉一口酒一口肉,正吃得滿嘴流油。
聞言卻是麵色一變,抬起快子便打在甲士頭上,“我講過這話嗎,你肯定聽錯了!”
甲士一縮脖子,卻還是語氣肯定回道,“姐夫那日在家裡確實說過。”
校尉頓時大怒,“說你蠢你還不承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聽說過?”
“再說了,朝堂時局變化莫測,有時候是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有時候卻又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得了,跟你根本說不清這些,你隻需要記住,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禍從口出、病從口入的道理,我們在自己家裡說過話,就算是打死都不能在外麵亂說。”
城外沒有燈火,天色愈發晦暗陰沉。
夜幕已然降臨,將天地萬物都籠罩在黑暗死寂之中。
車輪壓過一個被積雪覆蓋的小坑,整個車廂咯噔一震。
符太常便在此山猛地睜開眼睛。
“我竟然會在車廂裡睡著過去,當真是少見的怪事。”
他微微轉頭,目光落在那支大紅燭火上麵,眼神卻是陡然一凝。
“這……”
“我記得很清楚,剛上車的時候,燭台內就是一根剛開封的新燭,連一次都沒有用過。”
“那麼從司衙到醉仙樓,一般隻需要半刻鐘左右,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刻鐘時間,這根紅燭怎麼就能燃掉了大半!?”
車廂外寒風呼號,嗚嗚作響。
就連雪勢似乎都比之前大了許多。
被大風挾裹著撞擊在過來,就連整個車廂都在輕輕搖晃。
符太常心中訝然更甚,迅速起身打開側窗,掀開布簾。
他眉頭皺起,麵色一點點變得冰冷沉凝。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空曠無人的城外郊野,前後左右一片黑暗,而不是人來人往的醉仙樓門前。
就在此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車夫向後一歪,靠在廂板上麵,雙眼緩緩閉合,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過去,還是已然陷入昏迷。
而在車廂左右,同時傳來噗通悶響。
兩個親隨滑落壕溝,也和車夫一樣仿佛精神被消耗殆儘,直接呼呼大睡起來。
卡察!
符太常打開前門,從中一步踏出,落在已經數寸後的雪地上麵。
他眯起眼睛,童孔中映照出一柄素白紙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馬車的前方。
“今夜發生之事,倒是讓老夫倍感驚訝詫異,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符太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感慨歎息。
“在大周京師首善之地,老夫又身為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師,竟然就在不知不覺間落入姑娘所布窠臼,沒有任何反應便在車內睡著過去,然後被拉著一路來到此地。”
清冷疏離的聲音從紙傘下澹澹響起,彷若石上清泉,緩緩流淌在荒野之中,“我影響車夫親隨容易,但太常大人身為武道宗師,心思透徹通明,原本並不會輕易受到乾擾。
隻是因為前輩精神疲敝、意誌削減,本就不在最佳狀態,才會讓晚輩因勢導利灑下種子,勸導前輩在車中放下心結,趁此機會好好休息。”
“你是誰,為什麼聽上去聲音有些熟悉?”
符太常眉頭皺起,眼中波光閃動,“還有,姑娘將老夫引到此處,又要做些什麼,難道是要趁著月黑風高,行那埋伏刺殺之舉?”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輩自己的選擇。”
紙傘下方,孫洗月一聲幽幽歎息,“若晚輩定下決心殺人,絕對肆無忌憚、百無禁忌。
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所以在一般情況下,晚輩並不喜歡取人性命,更不會沉浸殺戮,以此為樂。”
“所以還請前輩放心,既然我沒有在你熟睡時出手,就表示現在不想殺你。
隻要前輩能如實回答幾個問題,那麼晚輩就會放你回去,該吃鍋子便吃鍋子,想喝燒酒就喝燒酒,就算是讓晚輩掏錢付賬都沒有問題。”
說到此處,她語氣悄然轉冷,猶如冰冷徹骨的寒風。
“不過前輩若是拒絕不說,或者是編織一些謊言試圖欺瞞,就不要怪晚輩不講情麵,讓今時今夜成為你的死期。”
符太常垂下眼睛,注視著腳尖漸漸聚起的雪花,“你想詢問事情自是可以,不過在老夫這裡,有的事情能說,有的事情卻並不能說。”
“太常大人無須多慮,晚輩所問的應該不是寧死也需保守的秘密。
退一步去考慮,就算是那種秘密,前輩也可以通過旁敲側擊,給晚輩些許不牽扯到真正核心的消息便是。”
符太常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姑娘請講,老夫看一看到底是什麼問題,如此才知道究竟能不能說。”
孫洗月微微抬起紙傘,露出白皙如玉、毫無瑕疵的半張麵孔,隻是仍然將眼睛牢牢遮擋。
她語氣悠悠,慢慢說著,“第一件事情,晚輩想要了解關於當年桂書彷,以及和他同時期的大內第一高手,有著明心聖手之稱的東禾先生,這兩人的全部秘聞。
事無巨細,無關大小,隻要是太常大人知道的,都需要詳細說與晚輩知曉。”
“第二件事情,本朝武帝究竟發現了什麼,而在他數次臨摹驚鴻帖前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才導致這位天下第一人在春秋鼎盛之時突然逝去,而且還被皇家將此事列為絕密,封鎖了幾乎全部消息。”
“第三件事情,晚輩對去年教門定玄派羅掌門之死也很有興趣。
前輩身為巡禮司太常,應該對羅掌門仙逝,宮掌門繼位一事的細節知之甚深,還希望前輩能夠不吝告知。”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問題,或許前輩也不甚清楚,我到時候再找其他人一一相詢。”
符太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姑娘如此年輕,問的前兩個問題卻又都是些陳年往事,難道並非是你自己想要知道,而是在代自家長輩所問?”
“太常大人見微知著,不過有一點說的不對。
關於這些秘聞,除了自家長輩外,其實我也很有興趣。”
她澹澹笑道,“隻是家中長輩不便出麵,太常大人又極少出京,就算出京也是大隊人馬相隨,想要找到與您單獨麵談的機會屬實不易。
所以才會吩咐晚輩出手,將前輩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引出京城,好為他老人家解答一下最近這段時間對某些事情生出的疑惑。”
符太常默然許久,一聲歎息,“前兩件事情,姑娘怕是問錯人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驟然一動,閃電般向後退出。
又有浮光掠影,暗香浮動。
竟然後發先至,刹那間便已經來到符太常近前。
洋洋灑灑的大雪陡然凝滯不動。
其後陡然向外排開,伴隨著磅礴的衝擊波,海浪般向著四麵八方湧動。
兩道身影在黑暗中交織糾纏,乍合乍分。
數個呼吸後,符太常再次向後急退,撞碎了橫在路邊的馬車,又在荒野中滑出數丈距離,才堪堪停了下來。
他緩緩抬手,拭去唇邊一縷鮮血,目光落在那柄緩緩旋轉,款款而來的素白紙傘上麵。
表情陡然變得無比沉凝,“月荷、青魚、生蓮,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