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從小看著她長大,形同親人的張婆婆,還有那些鐵衛武者的死去,此時都已經變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事。
“算了,我自己來吧,沒必要再勞煩你辛苦做事。”
隱隱有些顫抖,仿佛在壓製著什麼情緒的聲音再次響起。
高挑女子驚恐抬頭,便看到一隻猶如利爪的大手翻蓋而下。
眼前刹那間一片漆黑。
…………
………………
雖然已過午夜,北圩鎮的幾間酒肆卻依舊燈火通明。
裡麵坐滿了醉意熏熏的食客。
對於在鎮子裡討生活的很多人來說,在這種惡劣天氣中,能吃上一碗肥肉,再喝上一碗燒酒,便是神仙般的享受。
對於生活在北圩鎮的人而言,北荒部族是否南下,和他們關係都並不算大。
雖然此處名義上還算大周的屬地,但實際上卻早已經是三不管的區域。
而能在北圩鎮紮杆立旗的勢力,基本上都是左右逢源、兩頭通吃,無論哪一方來人都安之若素。
一個中年人主導著酒肆的話語權。
他也頗為享受眾星捧月的待遇,舒舒服服盤坐在一張寬大的木凳上,不時撚起幾粒花生,喝上一口燒酒,口中滔滔不絕講個不停。
衛韜換了一身白袍,也坐在酒肆角落安靜傾聽。
中年人所說的,不是彆的內容,而正是和北荒之王更替有關的秘聞。
他就像是一個說書先生,講得高潮迭起,卻又煞有介事,時不時還會朝著春宵帳暖、溫柔銷魂方麵勾引少許,聽得下麵一群食客如癡如醉,連連叫好。
中年人說得興奮,旁人聽得開心,酒肆的氣氛熱鬨喧囂,和門外的風雪隔絕成兩個世界。
衛韜進入酒肆的目的便是打探消息,看看能否尋到北荒異族武者的駐地,原本見到這種情況還有些失望,打算略聽幾句便轉身離去。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卻從中品出了些許味道。
這個人所講的內容,竟然有許多地方和朝廷密報交相呼應,甚至還有不少連密報中也未曾涉及的信息。
雖然未曾經過驗證,但根據細節前後對照便能發現,竟然很有幾分可信程度。
忽然,街麵上彭彭兩聲悶響。
以及利刃入肉帶來的壓抑慘呼。
又有人在拖動屍體,劇烈擠壓摩擦雪地。
不多時,吱呀一聲輕響,酒肆的門被推開半邊。
寒風挾裹著雪花湧入屋內,將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些許熱氣迅速吹散。
幾個北荒武者走了進來,身上還沾染著明顯的血跡。
領頭的那人,頭發上除了白雪,甚至還帶著幾片肉糜。
酒肆內的食客卻對此視而不見,似乎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不值得投入任何關注。
“甘霖涼,你們幾個是沒長手嗎?”
講到興頭上的中年男子卻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這麼大的風雪,進屋竟然不知道將門關緊,是不是想凍死老子?”
衛韜微微側目,想要看一看,剛剛在外麵殺了人的北荒武者,到底會如何處置如此直白的謾罵挑釁。
下一刻,事情的發展讓他都有些意外。
為首的北荒武者竟然一言不發,回身關緊了酒肆木門,這才帶人尋了一處空位坐下,招呼夥計端菜上酒。
“本來興致高昂,卻被你們幾個殺才壞了心情。”
中年男子喝完最後一口燒酒,抬起有些汙臟的衣袖抹了抹嘴,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數個呼吸後。
角落的桌上同樣空無一人。
隻留下一塊碎銀,就放在倒扣的酒碗正中。
中年男子出了酒肆,穿過一條條街巷,最終在一座看上去有些破敗的小院門前停下腳步。
他並沒有打開院門,而是靜靜站在布滿積雪的石階上一動不動。
十數個呼吸後,中年男子緩緩轉身,眼神中已經不見絲毫醉意,而是熠熠生輝,亮若天上星辰。
“你很小心,也很警覺,隻是小看了密教上師對於危險的感知。”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巷道,緩緩開口說道,“蒙炙自知被你追隨一路,卻從頭到尾都沒能發現到你的行蹤,就好像是低頭觀水,隻見澹澹漣漪,卻看不到藏於荷下的青魚。
“進入北圩鎮後,蒙炙心有不甘,但憑自己卻又無計可施,便請吾出手捕捉你的痕跡。”
“不過在我看來,蒙炙長老卻是有些鑽了牛角尖,明明可以拋出餌料釣魚,反而非要靠著感知探查尋找。
你身為大周武者,出現在這裡無非是想要收集情報,那麼吾便以自身為餌,主動出現在人群聚集的酒肆,果然輕輕鬆鬆就將你這條魚給釣了上來。”
說到此處,中年男子露出一絲澹澹笑容,“那麼,接下來吾又能夠以你為魚餌,引出隱藏在你身後的那位武道宗師上鉤,也好替黑水部的元樂上師報仇。”
悄無聲息間,衛韜從拐角暗處走出。
他看一眼小院門前的中年男子,然後緩緩轉頭,朝著身後望去。
一抹紅光閃過,蒙炙雙手合十,立於長巷儘頭。
又有叮冬清脆鳴響,從一側的青磚瓦房屋頂傳來。
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衣黑裙,身上掛滿金環的婦人,滿麵笑容低頭俯瞰下來。
中年男子一聲低低歎息,“以你的年紀,便能夠修行到玄感層次,不管是在大周還是北荒,都可以稱得上是天之驕子,隻可惜今夜便要凋零此地。”
“佢先生請稍安勿躁,他還隻是個孩子,怕是經不起如此驚嚇。”
蒙炙雙手合十,“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歡,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你年紀尚輕,將來還有著無限的可能。
隻要你能棄暗投明,加入吾等北荒之中,老夫可以向你保證,日後絕對會給予你比大周更加優厚的待遇,讓你能夠得見大梵生天無上靈意,順利破境玄感,成就宗師。”
忽然一聲輕笑,就從屋頂之上響起。
黑裙婦人悠悠說道,“這麼俊俏的小夥子,最好的去處還是妾身靈池,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溫柔阱中最銷/魂,跟著你們兩個臭男人,又能有什麼大的出息?”
佢先生微微一笑,“冥夫人說的好有道理,讓本人無言以對。
既然如此,隻要他能夠好好配合吾等,釣出還在鎮外隱藏不出的大周宗師,老夫便可以做主,讓他跟冥夫人離去。”
“簡直是大言不慚,不知所謂。”衛韜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一口白霧。
“所以說,隻有你們三個了麼,枉費我苦等許久,聽你們在這裡信口開河,一派胡言亂語。”
佢先生收斂笑容,語氣漸冷,“給了你活命的機會,你卻非要選擇一條死路,那也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取你性命。”
“以大欺小?”
衛韜一把扯掉罩在身上的白袍,露出下麵被遮擋嚴實的如血紅衣,“等會兒被我打死的時候,我希望你還能有如此的自信念頭。”
唰!
話音未落,長巷中央的那道身影陡然消失。
刹那間罡風呼嘯,席卷積雪狂飆而至。
轟!
磅礴壓力狂湧而來。
地麵劇烈震蕩。
磚瓦石木亂飛。
佢先生陡然眯起眼睛,猛然收縮的童孔中映照出那道急速膨脹變大的猙獰身影。
猶如一尊黑暗血獄中的妖魔,就在這個雪夜降臨俗世凡間。
長巷儘頭,蒙炙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讓他在反應上慢了一瞬,沒能在第一時間追趕支援。
長巷側方,磚瓦屋頂之上,冥夫人美眸眨動,異彩連連,緊緊盯著那道令人心季的猙獰軀體,渾身止不住的微微顫抖,連帶著大片金環相互碰撞,叮冬鳴響。
唯有佢先生,直麵黑紅風暴撲麵而來,心中全然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感受。
“為什麼我會覺得,此人隻是玄感層次!?”
“不,不對,他就是玄感層次!”
“難道在此人身後並沒有隱藏著一位武道宗師,黑水元樂就是被他自己打死!?”
麵對著如此狂暴的攻擊,佢先生也不願正麵硬接,而是身形一晃便向後急退。
撞碎了身後院門,穿過整座院落,又徑直沒入到漆黑無光的正屋之中。
嘩啦啦!
屋內家具亂飛,撞擊連連。
他對此渾然不覺,依舊向後猛退。
直接撞碎了正屋後牆,並且還在不斷加速之中。
轟隆!
就在佢先生穿透後牆而出同一時間,正屋房頂陡然碎裂,一道猙獰身影沒入高空,挾裹著無數磚瓦碎片,朝著冥夫人當頭砸落。
“妾身,就喜歡如你這般的強壯男子!”
冥夫人一聲尖笑,帶動周身金環脆響連連,不閃不避,不退不讓,淩空迎上。
當!
!
黃鐘大呂般的響聲遽然蕩開。
擊散絞碎漫天飛舞的雪花,在夜空中傳出不知多遠距離。
兩道身影交織糾纏,急速墜落。
穿透一片屋舍,將地麵砸出一個大坑。
數十米外,佢先生已然止住退勢,和距離更遠一些的蒙炙一起,正在閃電般朝著煙塵蕩起的位置狂奔而來。
坑底正中,衛韜能夠清晰感覺到地麵的震動,強橫氣息的接近。
他對此渾然不顧,掄起兩隻猙獰手臂,並蒂雙蓮齊出,猩紅絲線亂舞,就要將冥夫人一下打死。
麵對籠罩封蓋下來的雙掌,冥夫人依舊不閃不避,正麵迎上。
她雙眼微閉,雙手結印,如花綻放,體表金環齊聲鳴響。
“當真是令人迷醉的強橫力量。”
“不過吾以秘法擾你感知,亂你心神,倒要看看你在靈覺被壓製的情況下,單憑一身蠻力又該如何應對處置。”
陡然輕鳴陣陣,刹那間籠罩四方。
“這老妖婆,又來施展敵我不分的這一招。”
佢先生微微皺眉,當即靜心凝神,抵擋無處不在的清脆魔音。
另外一處方向,蒙炙耳朵自動封閉,麵容慈悲雙手合十,體表泛起璀璨金光。
深坑底部,衛韜雙掌齊施,轟然砸落。
叮冬!
就在此時,清脆鳴響在他的意識深處悄然響起。
還有道道金光遽然綻放,刺眼欲盲。
衛韜眼前一花,一座豪華巍峨黃金宮殿毫無征兆橫亙前方。
不知道多少身著黑袍的身影跪伏於地,圍繞著金色宮殿齊齊叩首,頂禮膜拜。
他們每個人身上全部掛滿金色圓環,每一次跪拜,清脆響聲連成一片,混合成震耳欲聾的雷鳴巨響。
冥夫人抬起手臂,彷若拈花微笑,拂向當頭落下的黑紅利爪。
忽然,她微微一怔,感覺自身的靈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沒有任何征兆,無數種雜亂繁複的聲音同時響起,占據了她幾乎全部的意識。
“一定要殺光,一定要殺光定玄山所有練臟玄感!”
“老師啊,弟子沒有辦法做到更多了。”
“妙,實在是妙啊!”
“小師弟,洗月老師她,確定已經仙逝了麼?”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者生,敗者死,沒有任何如果可言。”
“吾乃劍道宗師,隻要一劍在手,對上同等層次的氣血武者便先天占優!”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你所引動的妄念為何與她有關。”
冥夫人傾儘全力催動秘法,卻絲毫聽不到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音,仿佛在這一刻五音俱喪,唯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交織糾纏,隆隆作響。
更加詭異的是,這裡麵竟然有密教長老蒙敕的聲音,據傳他已經身死大周中原,此時聽到他的聲音又如臨終遺言,這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
冥夫人思緒紛亂,已經有些控製不住繁雜的心念。
“妾身,就喜歡如你這般的強壯男子!”
忽然,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陡然響起。
占據了冥夫人幾乎全部的心房。
這是她自己的聲音,正在攪亂她的心神,在識海深處不停回蕩。
“我說過的話也在其中。”
“難道說,我和蒙敕一樣,其實已經死了?”
冥夫人悚然而驚,猛地睜開眼睛。
就在此時,並蒂雙蓮合擊震蕩,猛然落下。
又有如玉素手結成法印,猶如拈花輕撫其上。
轟隆!
!
一道猙獰身影騰空而起,倒飛出去,落入一片殘垣斷壁之中。
坑內卻是傳出卡卡脆響,聽之如同琉璃墜地,寸寸斷裂。
沒了金環魔音所擾,佢先生與蒙炙陡然加速,刹那間便已經來到大坑近前。
冥夫人靜靜站在那裡。
肩膀之上空無一物,鮮血向外汩汩湧出。
卻還保持著雙手結印上揚的姿勢,身上所戴金環依舊在不停碎裂,化作無數碎片掉落地上。
嘩啦啦!
就在此時,一隻手臂掀開傾塌的磚石梁柱,從滿地狼藉的廢墟中慢慢起身。
衛韜七竅湧血,雙眸猩紅,身體還有些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看到默立坑邊的兩道身影,便是一聲充滿狂暴的低沉咆孝。
佢先生收回俯瞰坑底的目光,看向那尊猙獰可怖的身影,“冥夫人拚卻性命,卻隻是擾亂此人神智,將其打入到諸般玄感妄念之中。”
“在老衲看來,他墜入妄念深淵,似乎變得更加瘋狂不好對付。”
蒙炙說到此處,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如今之計,唯有老夫以金剛秘法將其拖住,好讓佢先生全力施展不見不聞殺招,才能將其擊敗拿下。”
佢先生垂下眼睛,“如此,便辛苦蒙長老了。”
轟隆!
!
便在此時,狂風驟起。
滾滾雷聲緊貼地表炸響,刹那間便已經來到大坑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