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男子環視一周,目光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得越發濃鬱起來。
“敵人以快到極點的速度,在我們結陣出手的瞬間躲過了攻擊?”
“還是說,之前殺人的並不是人,而是教典中提到的降世妖魔!?”
第二個念頭剛剛閃過,白袍男子忽然麵色大變,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噗通一聲悶響。
又一人應聲倒地,沒了聲息。
“五方陣,圍殺!”他猛地咬牙,聲音如同腳邊的石頭般冷硬無情。
其餘四人無聲變換位置,但就在身影閃動的瞬間,又有人身體一顫,同樣軟軟倒地不起。
白袍男子沉默轉身,在幾乎能夠凝水成冰的目光中,隊伍內唯一的女子停止了呼吸。
在她的眉心,不知何時多出一隻細小的孔洞,鮮血剛剛溢出便被凍結,又當即被雪花籠罩覆蓋。
五方陣還未開始就已經被破。
寒風呼嘯,雪花紛飛。
周圍一片漆黑。
白袍男子激靈靈一個寒顫,幾乎將下唇咬穿,“四象陣,守禦!”
話音剛剛落下,整個荒野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白袍男子呆呆站在那裡,仿佛變成了一尊沒有思想的冰凋。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忽然長歎一聲,丟掉了手中兵刃。
語氣絕望道,“本人認栽,閣下要殺要剮悉隨尊便,但能否現出真身讓我等一觀,也好讓我死的清楚明白。”
悄無聲息間,一道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身影穿過風雪,緩緩自黑暗深處走出。
“瞎子!?”
白袍男子猛地瞪大眼睛,下一刻卻苦笑歎息,“看來瞎子也是死於閣下之手。”
“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前輩修為高深莫測,為何非要與吾等幾個過不去?”
感覺到對麵時如不動頑石,時而又如汪洋大海般的氣息,白袍男子本就恐懼絕望的心更是沉到穀底。
“我有幾個問題,如果你能給出滿意的答複,就不用像他們一樣變成地上的屍體。
但如果不說的話,你絕對會羨慕其他幾人能夠速死……”
衛韜話說一半,忽然閉口不言。
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悄無聲息間,白袍男子捂住胸口,癱坐在了冰冷的雪地。
“我沒說不回答,而且你都還沒有發問,為什麼就要對我出手?”
他口中鮮血溢出,眼神充滿不解。
“因為我用不到你了。”
衛韜歎了口氣,“在這種荒郊野地,竟然都能遇到一位青蓮宗師,當真是令人感到無比欣喜。”
“青蓮宗師?”
白袍男子艱難轉頭,朝著同一方向望去,“是年長老,是年長老她老人家到了!”
就在此時,狂風呼嘯而至。
他看到了那道高冠博服的身影。
她白衣飄飛、腳踏青蓮,穿透黑暗款款而來。
無數雪花仿佛擁有了生命和靈性,在她的身側旋轉飛舞。
還有絲絲縷縷的朦朧霧氣,縈繞在前後左右,將那襲樸素的白衣襯托得分外聖潔。
“年長老,救命,救命!”
陡然間,白袍男子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就連已經開始冰冷的身體,都多出了幾分熱氣與活力。
倏忽間。
一道黑紅交織,隱含澹金的光芒劃破夜空。
內裡一道猙獰恐怖身影驟然顯形。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妖魔降世,日月無光。”
在這道光芒出現的那一刻。
白袍男子心神莫名飄飛,閃過教內典籍描述的一句話。
如果說年長老的到來似流水,如月光……
那麼在這道黑紅澹金光芒包裹的猙獰身軀麵前,月光流水陡然間就變得明滅不定、及及可危。
此時此刻,白袍男子死死盯著發生在夜幕風雪中的碰撞,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地上,就連動一根手指都困難無比。
刹那之間,他心中閃過了不知道多少念頭。
直至一隻利爪閃電般擊出,震碎了漫天風雪,才將他從莫名出神的狀態中猛然拉回。
妖魔探爪,撕裂黑暗,將不知道多少雪花吞噬進去,再也不見蹤影
然後沒入到那朵急速綻放的青玉蓮台正中,竟然沒有傳出任何聲息。
蓮台陡然間凝固下來,由極動瞬間化為極靜,
噗通!
!
一聲悶響就在身側蕩開,還濺起了大蓬雪花。
白袍男子動作僵硬,目光緩緩下移,便看到一張本應該美麗雍容的麵孔,此時卻塗滿鮮血,狀若厲鬼。
“救,救我……”她甫一開口,又是大股鮮血自口中溢出。
“你是年長老,在喊我救命?”
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裂開,白袍男子驀地笑了。
“長老不是天人化生的宗師之境麼,這些時日高高在上,不僅從未拿正眼看過屬下,甚至還要隨意打罵責罰,此時竟然也不是那降世妖魔的對手?”
說話間,他強忍胸前劇痛,噗通一聲跪伏下去,以頭觸地叩頭不止。
“小人以前都拜錯了,自今時今日起,不會再信妖教青蓮,唯望能成為妖神麾下走狗,便是成為大王口中血食,也心甘情願,絕不後悔!”
衛韜看都沒看白袍男子一眼,慢慢來到年長老身邊,卡住她的脖頸將人拎了起來。
看著那雙充滿驚恐的眼睛,他疑惑說道,“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在你們青蓮教裡麵,會有這麼多看上去威勢赫赫,動起手來卻隻是個花架子的武道宗師。”
“還有,你們在雪夜趕來城北梅山,應該都和定玄派兩位道子有關,難道在他們身上隱藏著什麼值錢的秘密?”
“第三個問題,除了你這位中看不中用的宗師外,青蓮教在京城周邊還有什麼大人物存在,他們又都是怎樣的實力層次,隻要你能毫無保留儘數告知,我就會饒你不死。”
衛韜一邊說著,意識深處忽然傳來叮的一聲輕響,眼神頓時變得更加柔和。
年長老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在擊碎打破她的防禦之後,絲絲縷縷的猩紅觸絲破體而入,完全控製住了她的身體。
衛韜並不著急,等待著她的回複。
但僅僅過了數個呼吸,卻發現她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年長老死了。
生命氣息急劇衰落,刹那間便跨過了鬼門關,根本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施救的空間。
衛韜不由得微微一怔,最後發現問題似乎出現在幽玄詭絲身上。
他想起太玄山亂石崗一戰,他通過幽玄詭絲刺入嵇狩體內恢複元氣,好像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
到底是什麼原因,衛韜沒有繼續深思,因為還剩下一個白袍男子已經到了生死邊緣,再過得片刻也要變成一具屍體。
幾粒療傷丹藥喂下,卻絲毫不見效果。
衛韜心中動念,死馬當成活馬醫,伸手按住了白袍男子胸前的傷口。
猩紅觸絲透體而出,又尋隙而入,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間一點點過去。
白袍男子趴伏雪地一動不動,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衛韜沉默不語,安靜等待。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浮現眼前。
一個月時間過去,金幣終於又有了自然增長,重新變回了一枚。
他一個個功法看過去,最終還是落在玄武真解七宿篇的界麵。
名稱:七宿篇。
進度:一百一十。
狀態:破限一段。
境界:雙宿合擊。
描述: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功法出現變化提升。
“如果將一枚金幣投注上去,就會達到破限二段高度,境界也會從雙宿合擊提升至三宿合擊,疊加陰極秘法之後,當能達到十七次震蕩合擊的層次。”
“這種情況下再與宮苑交鋒,十七合擊對上她的陰極陽生……”
衛韜閉上眼睛,回想起那隻突破血網,白骨森森的手臂,默然許久後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如果隻是我一個人,宮苑也沒有因為判斷失誤身受重創,處於全盛姿態的話,怕是也難以與她的陰極陽生殺招為敵。”
忽然,地上的白袍男子一動。
衛韜收斂思緒,低頭看去。
便見到他翻身而起,再次跪伏於地,“小人宇文殤,參見大王!”
他小心翼翼抬起頭來,目光中除了狂熱,還是狂熱。
“仙人撫我胸,結發受長生,大王神仙手段,救下小人性命,小人非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大王聽著不太順暢,你可以換一種稱呼。”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對於這個結果顯然也有些意外。
青蓮宗師死了,這個連玄感都不是的青蓮教徒,竟然被他救活了。
而且還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和之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表現。
沉默思索片刻,衛韜緩緩開口說道,“剛才我的問題,既然她死了,那麼就由你來回答。
還有,既然你是青蓮教的人,也可以和我講一講你們的組織,我對此也很有興趣。”
時間一點點過去。
終於,宇文殤停止了講述。
“你知道的東西,也不算多啊。”
衛韜眺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梅山,“說實話,除了關於青蓮左使和蘇檾聖女就在此地,並且和延親王有所聯係的消息外,其他的回答都讓人有些失望。”
“回主上的話,屬下非是妖教的高層人員,因此知道的東西,也隻有這麼多了。”
“原來是這樣。”
衛韜沉默思索片刻,轉身朝著遠離梅山的方向走去,“不是高層就努力成為妖教高層,如此就能知道更多有用的信息。”
“主上所言甚是,屬下定然加倍努力,不負主上重托!”
一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京城東郊的一座莊園。
衛韜沒有選擇繼續前往梅山。
一來宇文殤也不知道,他們要尋找兩個定玄道子到底有什麼目的。
第二個原因,自然是因為梅山占地麵積頗廣,在這種黑暗雪夜想要找到兩個人絕非易事,倒不如來到這座莊園,見一見所謂的青蓮聖女,究竟又是個怎樣的女子。
衛韜遠遠望著裡麵若隱若現的燈火,“你確定青蓮左使和聖女就這裡?”
宇文殤道,“回主上,屬下可以確定姓蘇的女人一直住在這裡,至於左使聞衍,大部分時間都不知所蹤,隻是有時候會出現在莊園之中。”
“你就在此地不動,我去去就來。”
話音落下,衛韜已然不在原地。
宇文殤向後退出幾步,將自己藏得更加隱蔽,一動不動沉默等待。
不遠處的陰影,衛韜暗中觀察許久,才悄無聲息離開,潛入到了莊園之中。
莊園深處,一座水中涼亭。
端坐著一位澹青衣裙的美麗女子。
在滿天飛雪環繞下,她就猶如水中青蓮、濯而不妖,給人一種清麗澹雅的純潔美感。
此時此刻,女子秀眉輕蹙,看著麵前黑白膠著的棋盤不語。
在她對麵,延親王世子武青隆微笑不語。
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棋盤之上,也不在亭外風雪之中,而隻在對麵精致到幾乎找不出瑕疵的美麗女子。
亭外池邊,還有一個灰衣老者氣息內斂,肅立不動。
雖然就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兩人渾身上下卻依舊乾燥,不見一處濕痕。
老者眼眸半開半闔,似乎已經睡著過去,隻是不時從眸子裡閃過一道精光,警惕關注著周圍的環境。
“蘇姑娘想好了嗎,繼續耽誤下去的話,雪可是越來越大了。”
武青隆溫和說道,“不過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去暖房中繼續秉燭手談,再沏上一壺香茗,或是燙一壺美酒,配幾碟小菜,觀雪對弈,品茗飲酒,也算閒適自在。”
蘇檾眨眨眼睛,白了武青隆一眼,麵上浮現出小女孩般的純真笑容,“世子說的我都動心了,不過還是要把這步棋走完再說。”
武青隆低頭看一眼棋局,微笑著道,“確定就下在這裡?蘇姑娘一旦落子,可是不能再悔棋的。”
蘇檾纖細如玉的手指頓住棋盤之上,想了一下後重重點頭,“就下在這裡,我倒要看看世子殿下後麵要怎樣屠掉我的大龍。”
她黛眉輕蹙、吐氣如蘭。
便要將那顆棋子輕輕落下。
就在此時,亭外風雪忽地一凝。
灰衣老者猛地睜開眼睛,眸子裡閃過森寒光芒。
他身形一動,卻又將剛剛抬起的腳步收了回來,表情眼神陰沉到了極點,死死盯住毫無征兆出現在池間亭中的那道頎長身影。
那人就站在世子殿下和蘇姑娘身側,似乎和他們一起,饒有興致看著已經快要到了結束的棋局。
灰衣老者身體緊繃,心中刹那間閃過數個念頭,終究是有些投鼠忌器,釘子一般立在池邊不敢稍動。
那顆棋子終究沒有落得下去。
蘇檾微微抬高手指,轉頭看了一眼,笑意盈盈說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公子旁觀吾等對弈,看來也是個喜歡下棋的文人雅士。”
“你姓蘇,身份是青蓮聖女?”
蘇檾微微一怔,笑容變得愈發濃鬱,“公子在胡說些什麼,如此冤枉小女子,可不是君子所為。”
衛韜沉默少頃,目光落在她的腰間,看到一枚作為配飾的青玉蓮台。
下一刻,他麵露溫和笑容,“不用姑娘作答,我已經有了答桉。
還有,君子動口不動手,所以我不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