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閉上眼睛,恰好遮擋住眸子裡一閃而過的憂愁焦慮。
忽然,一道略顯蒼老的女子聲音從主樓響起,緩緩在整個演武場蕩開。
“此次與玄武道的福地歸屬交手,我們紫霄宗退出。”
龐闕就在此時睜開眼睛,露出些許遺憾笑容,“看來我和洛師兄緣分不到,未能讓師兄指點一下修行,心中多少還有些感到可惜。”
洛平生暗暗呼出一口濁氣,“龐師弟無須可惜,以後我們還有的是機會坐在一起交流。”
龐闕點點頭,緩緩轉身離開,“到時候我一定備好美酒,就等著和洛師兄坐而論道,一醉方休。”
嘩啦!
樓閣之上,衛韜驀地手抖,灑出了少許茶水。
“紫霄宗竟然就直接退出了?”
他表情古怪,低聲自語,“看來這位龐道子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倪灀在一旁抿嘴笑道,“我看並不是他運氣好,而是紫霄宗的帶隊長老怕了,畢竟那可是能將你擊敗的高手。
萬一讓洛平生有個什麼閃失,可是比丟掉那處福地更加慘重的損失。”
說到此處,她轉頭看來,笑容也變得有些古怪,“衛師弟,你那日與龐闕一戰,他真的贏了你麼?”
衛韜沒有正麵回答問題,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龐師兄人不錯,他的麵子,該給的時候還是要給的。”
龐闕回到玄武道閣樓,還是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看一眼其他同門與人交手後,各自恢複休息的虛弱模樣,他緩緩閉上眼睛,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隻是後背還有些汗濕,被風一吹便隱隱發涼,稍微感覺不太舒服。
不過比起其他同門的虛弱乏力,龐闕心情頓時大好,要強忍著才不會露出笑容。
後背那一點涼意,也就根本算不得什麼,甚至還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悄無聲息間,玄武道帶隊長老出現在樓閣之中。
他看一眼各自靜坐調息的道子,最後將目光落在龐闕的身上。
“龐闕,你不用在這裡呆下去了,現在就可以返回住處休息,好好準備馬上就要開始的太玄之淵定名之戰。”
刹那間好幾道複雜目光同時望來,落在那處角落位置。
龐闕對此毫不在意,緩緩起身一禮,“是,弟子謹遵長老之命。”
打出火氣後,道子之間的交鋒少了一開始的交流試探,上來見禮完畢便各施絕學,頓時將進度變快許多。
待到天色漸暗,所有福地的歸屬都已經塵埃落定。
隻等待幾年過後的下一個輪回。
“當真沒有人來挑戰我們。”
衛韜收拾東西,從座位上起身,“我在這裡坐了一整天,思索推演功法到腦袋都有些發蒙。”
他轉頭看向倪灀,“今天能得這般清淨,或許還是托了倪師姐的福。”
“哦?衛師弟的意思是?”
衛韜道,“我昨日與燕虛一戰,應該有不少人會認為我也受了傷,可能就想要趁此機會與我交手,讓我傷上加傷,放棄對玄淵名額的爭奪。
可是他們再仔細思考一下,便能想到元一道還有倪師姐端坐不動、以逸待勞。
如此一來頓時就沒了心思,不願平白為自己多找麻煩。”
倪灀想了一下,“那他們也可以學你,指名道姓要與你交手。”
“真要是這樣,我還求之不得。”
衛韜微微一怔,隨即又道,“不過他們之前沒見過我,不知道我的性子,怕的是萬一我不顧麵皮縮在後邊,隻將師姐推了出來,豈不是偷雞不成,還要蝕一把米。”
聽聞此言,倪灀微微一笑,“左右都是衛師弟的道理,反正現在福地之爭已定,就看明天到底有誰倒黴,非要一頭撞到你的手上。”
不知不覺間,霧氣再起。
混入夜幕之中,將整個太玄山儘數籠罩在內。
各宗居住之地燈火通明,想要爭奪進入太玄之淵資格的道子,全部都在調整狀態,計劃籌謀。
衛韜將快要翻爛的歸元功合上,眉宇間隱隱有些疑惑。
這幾天時間,他獨自修行玄武真解壬癸篇,都已經到了百分之八十的融會貫通層次,就連無極宮的無極散手,也已經入門,並且有了百分之十的進度提升。
但唯獨自家的元一基礎功法,竟然直到現在都還未能真正入門。
實在是令人疑惑不解,想不明白。
畢竟他身為元一道子,先不提會不會六轉玄元,如果連本門基礎功法都無法修行,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合情理、說不過去。
心情有些積鬱之下,衛韜便推門而出,在幽深夜幕下緩步而行。
拐過一道彎,他悄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一側的涼亭。
“弟子見過明嵐師叔。”
衛韜雙手抱拳,躬身一禮。
“這麼晚了,衛師侄還未休息啊。”明嵐頜首示意,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似乎在忍受著什麼痛苦。
“白天閒了一整日,晚上就來了精神。”
衛韜隨口作答,緊接著話鋒一轉,“聽倪師姐說,青葉師兄已經下山去了,他沒什麼事吧。”
明嵐低低歎了口氣,“青葉這孩子啊,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喜歡鑽牛角尖。
所以大比進行到現在,我怕他心境不穩,影響到後續的修行,便讓他直接下山去走走轉轉,也能穩定一下情緒。”
衛韜道,“有明嵐師叔作為老師,是青葉師兄的福氣。”
明嵐目光幽深,看了過來,“福氣不敢說,老夫隻希望在我的幫助下,他可以走得更遠。”
“有師叔的指點教導,再加上青葉師兄的天賦資質,一定沒有問題。”
衛韜說到此處,再次行了一禮,“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不打擾師叔清修了。”
明嵐微微一笑,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去吧,好好看一看太玄山的夜景,以後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衛韜告辭離開,繼續向前走去。
明嵐的精神狀態很奇怪,也讓他對於玄感妄念所能造成的影響,不由得多了幾分思考。
等他轉了一大圈再折返回來,涼亭內已然不見了明嵐的身影。
卻又多了一個老者,就在亭內端坐不動。
“太玄的夜晚,還真有些熱鬨。”
衛韜心中動念,隔著一段距離便停下腳步,抱拳行了一禮,“元一衛韜,見過前輩。”
老者溫和笑道,“七宗第一的衛道子,昨日能以練臟圓滿擊敗玄感,今天中午還能第一時間感知到老夫的到來,修為境界果然不凡。”
衛韜抬起頭,看著那張普普通通的麵孔,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隱於袖中的雙手,也莫名有些發癢。
片刻後,他還是平心靜氣,恭敬說道,“回前輩的話,中午來到本門樓閣的兩位貴人氣質非同一般,所以晚輩便大膽做一猜測,沒想到還真的蒙到了正確答桉。”
“你這娃兒倒是會說話。”
老者哈哈一笑,就從涼亭石凳緩緩起身,“看在今夜有緣再見的麵子上,我送你一句話。”
“前輩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玄淵不是淵,靈山不是山。”
“進入玄淵之後,當妄念顯化達到極致時,可將精神意誌凝聚一處,最為濃烈的迸發碰撞,到時候你見得什麼,便是什麼。”
老者悄然離開,隻留下一句話縈繞在衛韜耳畔。
教門大比第三日。
太玄之淵名額的爭奪正式開始。
而到了此時,還能有信心站上演武場的,無一不是各宗排名靠前的道子。
其餘那些實力層次更弱的,在昨日的比試之後,便已經基本上宣告淘汰,失去了繼續再戰的能力。
但即便如此,也還有十幾個道子躍躍欲試,至少要淘汰將近半的人,才能確定最終名額。
元一道樓閣,倪灀剛要從座位上起身,便看到衛韜已然來到了欄杆旁邊。
他回頭看了一眼,“師姐不要著急,等我先把下麵清理打掃乾淨,你再出手也來得及。”
說完後,衛韜輕輕一躍,便來到演武場中央。
他環視一周各宗樓台,輕咳一聲開口說道,“進入太玄之淵的資格,我和倪師姐各取一個,諸位誰有意見,可以下來直接向我挑戰。”
嘩啦啦!
衣袂聲獵獵作響,幾道身影同時從各自樓閣跳下,站到演武場之中。
玄武道弘弁、紫霄宗第一道子洛平生,還有逍遙峰第一道子尤樅,三人相互對視一眼,旋即又各自移開目光。
到底是讓其他人先上,再探探這位的底細,還是直接搶占先機,一舉將受了傷的青麟山道子拿下,抓住機會在各宗道子麵前立威,就成了一個不太好做的選擇。
思緒浮動間,三人都有些猶豫遲疑,一時拿不定主意。
但就在下一刻,衛韜的聲音便打斷了他們的思索,瞬間將人拉回現實。
“你們一起上吧,也省得我一個個動手,還要浪費更多時間。”
弘弁童孔收縮,心念電轉,卻是當即向後退開一步,“既然有洛道子和尤道子在,那在下就暫且退避,等下一次再來挑戰衛道子。”
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等待和停留。
弘弁速度極快,轉眼便到了演武場邊緣,緊接著就要騰空而起,朝著玄武道駐地而去。
“退什麼退,給我留下來吧!”
就在此時,陡然一聲轟鳴巨響。
地麵震蕩,煙塵暴起。
一道黑紅交纏的氣浪洶湧澎湃,刹那間便已經追到近前。
弘弁麵色大變,死死盯著從滾滾煙塵中探出的那隻利爪,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揮之不去,不斷盤旋。
“他與燕師兄交手,不是受了重傷嗎,怎麼還能爆發出如此令人絕望的攻擊!”
“練功房內的血跡做不得假,難道這本來就是他做的一個局,就等著其他人落入圈套!?”
麵對著遽然落下的利爪,弘弁精神動搖,心境已亂。
轟隆!
青石裂開,地麵陡然多出一個大坑。
坑底趴伏著一道身影,四肢微微抽搐,陷入昏迷之中。
另外一處方向,逍遙峰尤樅目瞪口呆,二話不說同樣轉身就走。
他才剛剛邁出一步。
身後狂暴罡風已經呼嘯而來。
直接將人席卷其中。
待到風平浪靜,便又有一道衣衫襤褸的身影,趴伏在地一動不動。
衛韜緩緩轉身,看向了場中僅剩的洛平生。
咕冬!
洛平生艱難吞咽下一口唾液。
迎著那道平靜望來的目光,卻感覺自己就是一隻瑟瑟發抖的羔羊,馬上就要喪生於虎口之中。
“那兩個人已經倒了,我該怎麼辦!?”
“打不過,連跑都跑不了,怎麼辦,怎麼辦!?”
電光火石間,洛平生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當即雙手抱拳,“衛道子,我認……”
轟!
地麵再動,悶雷炸響。
將洛平生要說的話完全堵了回去。
“洛道子無需多言,我知道你人就在這裡,等著迎接與我的戰鬥!”
“六轉玄元,接吾一拳!”
轟隆!!!
洛平生表情扭曲,倒飛出去。
陷入昏迷前,嘴巴還在一開一合,想將認輸兩個字真正說完。
煙塵散去,演武場內外一片死寂。
各宗道子都沒有說話,隻是怔怔看著下麵那道身影。
哪怕他忽然捂住胸口,麵露些許痛苦表情,也沒有誰再敢跳下去挑戰。
三拳,三個道子,其中還有兩位首席。
就算是帶隊前來參加大比的長老,都不可能打出如此戰績。
啪!
主樓之上,陡然響起一聲悶響。
紫霄宗帶隊長老一把拍碎麵前方桌,麵露憤怒神色,“元一衛韜,簡直欺人太甚!”
身形一閃,她已然來到樓台邊緣。
目光冰冷森寒,低頭俯瞰下來。
衛韜緩緩抬頭,臉上痛苦表情已然消失不見。
他看向主樓之上,抱拳躬身一禮,“晚輩很想知道,前輩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老身到底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
“前輩說話遮遮掩掩,所以晚輩並不清楚。”
衛韜直起身體,毫不退讓與紫霄宗長老對視。
“長老如果還有話要講,就彆那麼高高在上,最好下到演武場內再向晚輩說道,也好讓我聽一聽你的道理,到底能不能在我這裡站得住腳。”
“你……”
紫霄宗長老麵色漲得通紅,隻覺得一句話堵在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來。
身為紫霄宗長老,竟然被一個青麟山弟子擠兌到這個份上,這口氣實在是有些咽不下去。
她腳尖微動,旋即又死死釘在原地,寧肯踩碎樓台紅磚,也沒有向前移動一步。
下去簡單,隻需要輕輕一躍而已。
可難的是,下去之後又當如何。
真要是話不投機動起手來,她能不能打贏下麵的元一道子,屬實是沒有半點兒把握。
畢竟剛才是即便換了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打得過三個道子的聯手。
那麼,現在進入演武場中,麵對元一道秘密培養的這個怪物,就更是沒有戰而勝之的信心。
紫霄宗長老麵色陰沉不定,眼神猶疑閃爍,一時間竟然有些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