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早從娘親那兒學得, 知道的秘密越多, 越不快活。
偶爾八卦便算了,這種關乎人命的秘事……
她與福山對視許久,無言的尷尬蔓延。
嘉寧忽然捏耳朵, 望天, 嘀咕道:“最近怎麼回事,這兒總是不中用, 都聽不清話, 該好好補補了。”
試圖裝傻蒙混過關。
在她快起身出房門時, 福山撲哧笑,沉甸甸的心情蕩然無存,“六嫂不記得自己聽過,我卻知道自己的確說過, 該如何是好?”
皺著臉蛋, 嘉寧頗為鬱悶地看她, 不無委屈,“你說得太快了……”
她都來不及捂耳朵。
“是我之過。”福山輕聲,唇邊笑意微漾, 麵對這小六嫂, 她真是無論如何都苦悶不了。
“許是太想有人能說些話了, 對著六嫂, 忍不住道了出來。”福山拉住她手,力道輕柔,“聽起來可怕, 說出來卻覺得沒甚麼大不了。”
“六嫂願意繼續聽嗎?”
嘉寧慢吞吞重新落座,整理神情,“嗯,說罷。”
在她認真專注的目光中,福山心情變得平靜,緩緩道來。
福山仍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母妃告訴自己,她是生而戴罪之人,需謙遜謹慎,切忌行差踏錯。
謝貴妃,是她們母女的恩人,連帶著謝貴妃的兒子,她的二皇兄也成了她需要感恩的對象。
福山自幼懂事,在母妃的訓導下對這位二皇兄百依百順,叫起初隻是將她當玩具的二皇子後來也有了幾分真心。
六歲那年,福山懂得了母妃那些話真正的含義。她並非皇室血脈,而是母妃一時糊塗與宮廷侍衛、也即是母妃的表哥貪歡所得。此事被母妃爭寵的對手得知,試圖向陛下揭發,千鈞一發之際,是謝貴妃出手處置了那人,保下她們母女,也讓她的生父得以平安離開宮廷。
投桃報李,母妃給謝貴妃固寵,謝貴妃也成了她們母女最大的倚仗,待她有如親女。
即便母妃離世很早,謝貴妃也沒有因此拋棄她。
明知利益駁雜,但福山始終認為,謝貴妃給予她的愛護使她一生銘感於心,為此,無論讓她為二皇兄做什麼都可以。
她生得好看,性情柔順嫻靜,許多兄弟姊妹其實都喜愛她,願意護她,但福山最順從的依然是這位二皇兄。
本來,她和二皇兄年歲相差之大,足以讓其把她當成半個女兒,可世事總是無常。
她和二皇兄關係開始改變,應當是在四年半前東宮那場大火。當夜,二皇兄入她寢宮,於床幃緊緊抱住她,渾身顫顫,雙齒發冷,一副失魂落魄模樣。
福山百般追問不得回答,隻得像曾經謝貴妃安慰自己那般,把二皇兄抱在懷中,柔聲哄他。
哄著哄著,二皇兄便在她懷中入睡,翌日天光大亮方匆匆離去。
自那日後,福山便感覺,二皇兄看自己的目光變了,變得晦澀難懂,偶爾帶著一種奇怪的占有欲。
他不允她出宮遊玩,不允她多看侍衛一眼,亦不允她談婚論嫁。這些稱得上刁難的要求,福山一一柔順應了,毫無怨言。
她知道二人並非親兄妹,更漸漸明白二皇兄眼神的含義,她毫無抗拒之意,因她這條命,都是謝貴妃母子二人的。
二皇兄登基後,福山這兒他來得更勤,也更隱秘了。這兒更像是他暗中的一處避風港、安樂窩,每過一段時日,他似乎都會因做下某事而後悔,而生懼,便到福山這兒來尋求安慰。
福山總是毫不抗拒,用最柔軟的心擁抱他,看著他於夜半萬籟俱寂時來,在啟明星初升時走。
她沒有旁的親人可時常相見,好友寥寥無幾,最經常做的,就是安靜地待在宮殿等他,準備好他最喜愛的溫柔。
於是到最後,她被按倒在床榻間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有這樣的關係,福山從未期待過嫁人生子,她隻是柔順地做著母妃生前要求她做的一切。
至於有身孕,到底是意外。
此事被他帶來的禦醫診出後,福山已經有段時日沒見過他了。但今夜這些事,福山不相信他一點都不知道。
並非失望,她從未有過期待,隻是有點疲憊罷了。
保守這麼久的秘密,她也想找一人傾訴。
聽到福山用冷靜甚至淡然的語氣說出這些,嘉寧的表情從(ΩДΩ)慢慢變成了(⊙o⊙)…,最後再到_(:з」∠)_。
這當真是件好大的密辛,牽扯到福山長公主的身世、福山和皇帝之間不容於世的關係,還有這個身孕……
嘉寧第一次感覺腦子有點兒亂,不知從何理起,便怔怔望著,好像一隻小呆鵝。
小橘子跳起來從她手中奪走魚乾,悠悠甩尾走了,嘉寧都未回神。
“我可是嚇著你了?”福山吐露胸懷,頓覺輕鬆許多,抱歉地望著這位小六嫂,“這是我第一次對人說……”
嘉寧魂魄緩緩歸位,眨眨眼,“是有些嚇人。”
福山神情歉疚。
“那,你打算怎麼辦?”嘉寧看她腹部,“這個……?”
“我也不知。”福山誠實搖頭,捂住腹部的手很溫柔,神情卻很淡,“看他與這世間的緣分罷,若能有幸來看一看,也不錯。”
嘉寧看著她,再聽她的話語,就好像看到一抹遊離在身體外的魂魄,看似冷靜,實則渾渾噩噩、恍然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