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聲音卻沒有被這份溫暖浸染，而是變得愈發清冷起來：
“妖怪，鬼魅，魔靈，邪魔，怪物，幽靈……”
“——‘怪異’。”
“這些東西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默認為了是理所當然的存在？”
“據說因為大多數怪異都不會打擾普通人的生活，更不會主動傷害人類——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即使是少數能看到怪異的異能者，也無法做到實實在在碰觸到這些怪異，所以異能特務科也好，軍警也好，在了解到這一點之後，就都對它們的存在放任不管了。”
“甚至，他們還默許了那位所謂的‘公主殿下’的存在，隻因為她曾做出過保證，會約束和管理怪異們，讓它們不會因其存在而破壞世間應有的秩序。”
“說這是什麼‘理所當然’，什麼‘本就如此’……”
“——彆讓我發笑了！”
黑發青年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好像在忍耐什麼巨大的痛苦一般。
他側身過來，瀲灩的波光倒映在他鳶色的眸底，某個瞬間，太宰治看上去就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他喃喃低語道：“因為……如果幽靈、亡魂真的存在的話，那為什麼哪裡也找不到我的朋友？”
喬溫：“這……”
他知道太宰治說的“朋友”是指誰。
他也有點想說，並不是所有人在死去之後，都會變成幽靈。
然而太宰治這一刻的眼神實在過於令人心碎，喬溫甚至無法將這理所當然般的結論說出口來。
他沉默許久，終於長長歎了口氣。
或許太宰治正是由於找遍整個橫濱，都找不到織田作之助的幽靈，才會對這份世人眼中的“理所當然”產生疑問。
不過喬溫其實更加懷疑，會不會是太宰治那BUG一樣的“人間失格”的異能力在作祟，“異能無效化”的特質讓兩個本就不相容的世界因為“粘合”在一起而拚接得並不那麼牢靠的世界觀，在太宰治眼中顯得疑點重重、充滿某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隻不過就算是太宰治，也不會在意識到某些異常以後立刻就往“我所在的世界出問題了！”這個方向上去想。
以他那種本來就十分厭世的心理，估計想法隻會朝著“這世界果然很糟糕”、“這種世界還是完蛋算了”、“人活著的確是件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呢”之類的牛角尖方向越鑽越遠。
儘管喬溫也對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之間的友情十分動容。
甚至他作為讀者的時候也曾想過，如果織田作之助沒有死，那說不定，太宰治慢慢能夠被他拉出那片深沉而濃稠的黑暗呢？
畢竟人間天使織田作，拯救個黑泥精太宰治，也不算是那麼癡心妄想的事情……是吧？
隻可惜，織田作之助死於森鷗外的算計。
後者則借機為港口Mafia謀得了覬覦已久的異能開業許可證，從橫濱最大的犯.罪組織搖身一變成了有官方許可的“合法團體”。
同時，森鷗外也借此逼走了異能特務科安插在港口Mafia的間諜阪口安吾，以及一直被自己所提防著、生怕哪一天對方就會像自己乾掉前任首領上位一樣，將自己乾掉代替自己成為港口Mafia新任BOSS的，他曾經的“共犯”，也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弟子”太宰治。
取得官方認可、踢掉二五仔、排除異己，如此一舉數得，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個自己看不順眼很久、明明有能力為組織效力結果卻偏偏安居一隅，心安理得地當著一個最下級鹹魚成員的家夥的命。
這在森鷗外看來簡直再劃算不過。
……嗯，隻能說無愧他森屑之名。
喬溫無意評判森鷗外的首領之道。
一味追憶已經死去的人也沒有太大意義。
所以他也隻是稍微感歎了一下，就收起了心底那點不合時宜的感慨和惋惜。
“找不到的話，就說明太宰先生的朋友已經不在此世了吧。”
喬溫終究沒說什麼不是所有人死掉以後都會變成幽靈的話，而是選擇了另外一種更加委婉的說法。
“或許是沒有未儘的心願，所以已經去往天國了呢？”
喬溫用一種明顯符合他“對太宰治這個人完全不了解，作為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對對方保有著最基本的禮貌和善意”人設的柔和語氣說。
“天國啊……”
太宰治無意識地重複了這個單詞。
之前一瞬間流露出來的那種脆弱和瘋狂已經從他身周消失得無影無蹤，相對的，那如同某種假麵一般，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未有分毫改變的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真的有那種東西存在嗎？”
——太宰治帶著假麵般笑容說出的，依然是極富“太宰治”風格的發言。
……就知道沒那麼容易應付過去。
喬溫又有想要歎氣的衝動了……
“這得看在太宰先生心中，那代表的到底是字麵意義上的‘天國’，還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天國’了。”
喬溫耍了個小小的滑頭，將太宰治的問題又踢回給了太宰治。
太宰治鼓起臉頰：“喬君太狡猾了！這根本不能算是回答。”
喬溫攤手，大大方方做出一副“是啦我就是這麼狡猾啦”的無賴模樣。
“因為我不是很擅長哲學方麵的討論，也不是很擅長安慰彆人啦……”
他理直氣壯地說。
太宰治：…………
太宰治無言以對。
“……真是無情啊，喬君。”他似真似假地抱怨，“都看到我那麼可憐的樣子了，竟然一點也不會心軟的嗎……”
喬溫：…………
彈幕：…………
“臥槽？！剛剛那果然是演技啊？是演技吧！”
“就說噠宰怎麼可能會在初次見麵的人麵前露出那麼真實的模樣……結果還真是演的！！NND還我剛剛那一瞬間的確感覺有點心疼的難得少女心啊混蛋！”
“應該也不完全是演技吧……不然不會讓人感覺那麼真實。起碼太宰對織田作的懷念絕對不是假的，這一點我很堅持。”
“我也覺得是這樣。的確是有刻意演戲的成分在，但太宰說他哪裡都找不到織田作的幽靈的那句話……其中流露出的那種情緒，應該不是騙人的。”
“我以為他不會拿織田作的事情當作幌子的……”
“這不算是當幌子吧……給我的感覺更像是情緒累積到了一定程度，順勢發泄出來了而已……”
“不怕你們笑話，我也是那個時候在彈幕刷‘QAQ心疼’的一員。我也認為那種情緒的宣泄，絕對不是全然的在演戲_(:з)∠)_”
“總感覺太宰雖然的確是黑泥精不假，但多少有點風評被害，加入偵探社後他雖然行事風格也比較那啥，但至少能算是個普世意義上的‘好人’了吧……”
“唉……武偵宰其實算相當有人情味了。會為他感覺心疼我覺得也不難理解。比較起來，黑時宰和if線的首領宰那才是真·黑泥精，比武偵宰蛇精病不知道多少倍……→_→”
“噠宰廚在此。強烈同意前麵幾位朋友的評價！武偵宰真的很好了球球大家客觀地康康他QAQ”
“武偵宰是真的一直努力在試圖去做‘救人的一方’的好噠宰！”
“沒辦法，太宰的精神內核實在太黑泥了，我對這樣的人總有種天然的戒備感_(:з)∠)_”
“所以說我還是支持喬小二噠！不能因為太宰真情流露了一下就被他套路進去了，一定要堅守自己的理性啊！否則連自己怎麼被忽悠的都不知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也不是不可能……”
“+1”
“喬小二加油鴨！”
“千萬不要被噠宰給忽悠了！”
……
喬溫的心態其實和網友們差不多。
一邊想著“啊，果然如此，剛剛那得有一大半都是眼前這個人的演技吧”，一邊又覺得也不能全然歸於演技，至少在提起織田作之助的時候，太宰治絕對是有真情流露的。
隻不過這個人實在太擅長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往往讓人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喬溫不由慶幸，幸好他收到的委托內容幾乎可以確定絕對不是“拯救太宰治”什麼的，不然他絕對要苦惱到頭禿→_→
而見麵對自己的抱怨，喬溫隻是無奈地微笑著，卻並不出聲回應，太宰治都有點泄氣了——喬溫並非異能者，這點在剛剛的談話過程中，他已經從本人那裡得到了親口確認。
太宰治認為喬溫沒必要在這一點上說謊。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主流的價值觀就是，即便異能力有些時候不隻會帶來金錢、權力和地位，相應的也會帶來無數麻煩和危險，但絕大多數人還是以能夠擁有異能力為榮。
很少會有異能者謊稱自己不具備異能力，大家都恨不得將自己的異能力全方位展現出來，借此換取相應的收益。
再加上喬溫之前當著中原中也的麵言之鑿鑿地宣稱過自己是“那邊世界”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什麼特彆的力量——比如明明不是異能者卻能夠看到“怪異”，那多半也是因為他“除妖師”的這個身份。
之前說過好幾次，怪異和異能者之間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喬溫這樣的存在也是要算在怪異陣營裡的話，那麼，在那邊世界的公主殿下到訪橫濱的這個敏感的時點，太宰治還真不好對已經擺明車馬自稱屬於那邊世界的除妖師喬溫下手。
他忍不住都有點懷疑，喬溫隻是稍微被中原中也懷疑了一下，就乾脆自曝身份的做法，根本就是在針對自己了。
太宰治無奈地笑了。
“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迎視著遠方的海平線上，已經有大半落入其下的夕陽，他笑吟吟地說。
不等喬溫暗中鬆一口氣，太宰治便轉回身來，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再度看向喬溫：
“不過，我有預感，這絕對不會是我與喬君你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麵。”
“怎麼樣？要來打賭嗎？”
黑發青年背靠著夕陽的餘暉，伸手向前，對喬溫做出了邀請的動作。
喬溫：…………
不了。
賭不起。
告辭！
太宰治：…………
看著喬溫在迅速道彆以後，好像怕有什麼東西追趕上去一樣匆忙離去的背影，他沉默幾秒，低低笑開——
“……有趣。”
實在是太有趣了！
“看來這座城市，又要變得熱鬨起來了呢……”
他喃喃自語。
隻不過，這種熱鬨，會是某些人想要看到嗎？
太宰治這麼想著，不由再度低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