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綱也是同樣。
這就是身為咒術師和“異能者”的好處啦——五感遠超常人。
對這樣的他們來說,還有什麼地方是比在新年參拜的人群中交換秘密更安全的呢?
沒有的。
尤其是夏油傑可以確定附近沒有咒術師,而阿綱可以通過係統確定附近既沒有咒術師又沒有異能者。
在被非能力者包圍著的人群之中,真是比任何地方都更讓人安心。
夏油傑當然預想到了阿綱會問。
但他沒預想到對方竟然會選在這個時候。
不過,等他隨著阿綱的示意環視了周遭一圈,這個聰明的少年立刻意識到了這是一個進行密談的絕佳場所。
他轉頭看向阿綱。
人群的移動速度過於緩慢,即使不看著正前方,也不妨礙夏油傑隨人群的移動而向前龜速挪動。
他眼睛裡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綱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我的心態問題?”
兩人初次互相坦白身份的那個上午,阿綱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至今言猶在耳。
夏油傑當時所受到的觸動至今仍然存在。
隻不過時至今日,他已經從最開始也最單純的受觸動,變成了能夠意識到阿綱那番真誠的言語背後,所隱藏著的更深層次的含義——
“你怕我過於執著於正義和正確,過於執著於作為一個強者去守護弱者的立場,長此以往,或許會積累下巨大的壓力和心理負擔,而到了那個時候,一旦發生某些未知的意外,一旦我的信念發生了某種動搖,或許我就會一不小心行差錯步,為此而萬劫不複……是嗎?”
阿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你知道嗎?傑?”他仰起頭,眺望向深黑而悠遠的夜空,“新一他說過,你很純粹。”
阿綱很認同工藤新一的看法。
夏油傑的確是個非常純粹的人。
——甚至可以說,他太過純粹了。
“新一他還說,傑你就像我跟他說起過的那樣,是個十分溫柔的人。”
“而正是這份溫柔,或許為你帶去最大的危險。”
阿綱轉回了目光。
他定定迎上夏油傑的注視
“我隻是不希望你的這份溫柔被辜負。”
“我想要守護這份溫柔——這樣說,會不會顯得有那麼點自大?”
看著夏油傑驀然瞪大的眼睛,阿綱無聲地笑了一下
“我啊,曾經想要守護很多很多東西。”
哪知陰差陽錯之下,卻不得不被迫暫時失去了那些他想要守護的。
“我的守護之心未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可是現實的殘酷也提醒著我,空有這一份心意是不夠的。”
有些時候,人力終有窮時。
有些時候,為了能夠守護那些珍貴的東西,人的心意要在現實麵前讓步。
這不是畏懼或者逃避,也不是不負責任,而是為了不給自己想要守護的對象帶去甚至是來自自己本身的傷害,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守護”。
“這是我跌倒過一次以後,被迫失去過一次以後,才明白的道理。”
阿綱苦笑。
“所以,我不希望傑你也經曆和我一樣的慘痛經曆。”
他回憶起自己與夏油傑最初的相識——
“在最一開始接觸到你的時候,我就預感到傑你或許不是一個普通人。”
“同樣背負著秘密的我沒有去過度接近你,一是出於和你一樣的、最基本的防備,二則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剛剛經曆過一次失去。我心中有著滿滿的自責、思念、退縮,以及……恐懼。”
“除非他人先向我伸出手,否則,我無法做到再像從前那樣主動去接納他人。”
所以他才會和夏油傑保持著那樣若即若離的聯係。
所以他才會既關心對方,又不想要主動去靠近。
“但是後來,通過和新一還有小蘭的交往,通過其他的一些人、一些事,我明白了另一個道理。”
阿綱對夏油傑笑起來——是後者所熟悉的那種毫無陰霾、就好像他從未經曆過他剛剛所說的那些事情一樣的明朗笑容。
“——那就是,隻是站在原地的話,什麼都無法改變。”
“我可以被挫折打敗,但不可以被打倒。”
“我可以沮喪難過,可以失落彷徨,但不可以因此而變得畏縮,不可以害怕主動與他人建立聯係。”
“所以我那個時候才對你說,我想和你成為朋友。”
“我變得又能夠主動想去擁有什麼、主動想去守護什麼了。”
“哪怕主動伸出的手可能會被拒絕,哪怕這份守護之心未必真的能夠守護住什麼,至少我願意付出這樣的決心,願意擁有這樣的勇氣。”
“而讓我重新擁有這份決心和勇氣的,傑,這其中也有你的功勞。”
阿綱說著,對夏油傑眨了下眼睛
“所以我想要守護的那些珍貴的人和事裡,也包括傑你,和我之前說的——連新一都會稱讚的、你的這份溫柔。”
“所以你問我是不是早就發現了你的心態問題?”
“我是。”
“我是不是故意說出那樣一番話,想要暗示或者提醒你?”
“是,也不是。”
“我隻是想要守護自己所珍視的朋友而已,對於傑你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我並沒有想要強加乾涉的意思。”
“……這種說法也太狡猾了。”夏油傑忍不住“抱怨”道,可他的聲音裡卻滿滿都是溫柔的笑意。
“要不是有奶奶他們的提醒,我可察覺不出你還有這麼深的用意。”
“奶奶他們……?”
“嗯。”
夏油傑點著頭,同時回想起了在他收服“小小老頭”的當天,也就是12月23日的那天下午,在他和阿綱分彆以後所發生的種種——
他先是聯絡了那位咒術師前輩,告知了對方任務完成的消息。
“同時,我也說明了任務之中發生的變故,並且隱瞞下了‘小小老頭’們的存在。”
畢竟“小小老頭”這類型的咒靈過於驚世駭俗,夏油傑出於各方麵的考量,暫時決定向阿綱外的所有人都隱瞞下它們的存在。
那位前輩接到他的消息也十分震驚,同時對夏油傑表示會向總監部發去質詢。
“可是得到的回複並不理想,是吧?”
阿綱用腳指頭都能猜出以總監部的傲慢,他們會如何回複。
夏油傑微微苦笑。
因為阿綱說對了。
那位前輩在聯絡過總監部之後,給夏油傑轉述的回複是——
“負責情報收集工作的‘窗’的成員是才加入不久的新人,經驗不足,判斷出現了失誤。能在這樣的失誤下依然成功祓除咒靈,證明夏油君你的能力遠超預想,總監部願意免去原有的評級考核,直接為你下發三級咒術師證書,以此表示對你的歉意和補償。”
“好一個‘歉意和補償’!這是拿你當什麼都不懂的小孩,故意來敷衍你的吧?”阿綱都要被氣笑了,“而且我猜,總監部那邊的原話一定不是這樣。那些委婉而禮貌的說辭,都是你那位前輩自作主張,幫總監部後加上去的吧?”
夏油傑笑容中苦意愈甚。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的任務情報出現了這樣的重大紕漏,然而麵對咒術師的質詢,總監部卻隻輕飄飄給出了一個“新人失誤”的理由,而且還自以為大方地拿出了一個他們認為夏油傑絕對不會拒絕的“補償方案”。
“——這真是過於傲慢和高高在上了。”
當那位前輩向夏油傑轉述這個補償方案的時候,正被夏油傑放出來在他房間裡熟悉地盤——或者該說是撒歡兒的“小小老頭”們,立刻就七嘴八舌給夏油傑將這背後的意圖分析了個遍。
“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天去執行那個任務的如果不是我,如果是另外一個剛剛接觸咒術界不久、根本沒有多少正式祓除咒靈經驗的中學生,結果很可能就不是任務順利完成,而是任務執行人受錯誤情報誤導,被那隻擁有特殊能力的咒靈偷襲成功,將生命永遠留在那棟冰冷的廢棄公寓裡……”
這整件事中,最讓夏油傑感到失望的,不是總監部對他既敷衍又試圖拉攏的這種態度,而是對方隱藏在這種態度之後,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對生命的漠視。
“我一直以為咒術界的規則是咒術師保護普通人,總監部保護咒術師,可我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尤其是在夏油傑拿到阿綱送的那份聖誕禮物,並將之與“小小老頭”們共享之後,這樣的想法達到了頂峰。
“原來總監部並不是為了保護咒術師而存在,而隻是為了‘維係咒術界的古老傳統和榮光’。”
在黃金之王出麵進行約束之前,總監部甚至是將咒術師們當作某種消耗品,那些留存在資料裡的每一個死亡案例,那些每年犧牲的咒術師人數,不過就是一串冷冰冰的數字,不帶絲毫溫情。
“這樣的總監部怎麼可能是站在強者的立場去守護弱者?”
夏油傑語調中透出強烈的諷意。
“我願意相信那位前輩對我說的話,願意相信他是發自內心地認為‘咒術師是保護普通人的存在’。”
“我也願意相信阿綱你所說的,許多咒術師雖然不認為自己是英雄,但的確是在為了保護普通人而戰。”
“但總監部呢?他們的想法恐怕和那位前輩不一樣,和我也不一樣。”
夏油傑輕聲說著。
“所以,我想拜托你阿綱一件事。”
“我想……和黃金之王見上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