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宴看了看外邊天色,見確實不早了,隻得出了門。
餞彆宴是夜裡辦的,這會兒大街小巷早就掛滿了燈籠,還不到初春的時候,天氣仍舊十分寒涼,何平宴出門也披著披風。
他的身影一出現在酒樓,立時就有眼尖兒的下屬迎了上來,把人往樓上迎,嘴中還說著討喜話。
“知道大人肯賞臉,這餞彆宴前日就籌辦起了,聽聞大人喜字畫,特意請了班子吹拉彈唱的,還有幾幅畫,請大人品鑒品鑒。”
絲竹聲傳入耳裡,並不是那等靡靡之音,唱著情長情短的豔濃小曲兒,走上台階,隨著那叮咚悅耳的琴聲,清雅的女聲輕靈啟嗓,聲音泛著淡雅,是當地一首盛行的民風小曲兒,講述那桑女采桑的趣事。
便是這吹拉彈唱的戲班子一看,周身也沒有那等風塵之氣。
何平宴朝著一眾下屬肯定的點點頭。
這餞彆宴上倒是長進了,沒弄那等奢靡的氛樂來了。
姚同知、張通判位於一眾下屬之首,在他踏上台階,也帶著餘下的下屬們迎了來,各個臉上都掛著笑模樣。
“大人來了,快些入座。”
何平宴如今是三品大理寺卿,未來前途不可限量,這些官員們更是不敢得罪,隻得小心把人捧著。
何平宴入了座,招呼他們:“不必多禮,都是多年的同僚了,你們還喚我一聲大人,便是承認如今我還這府城的知府,何必拘謹。”
話雖如此,但都是老油條了,寧可恭敬些也不願得罪了人。
姚同知也不願得罪他,喚人取了畫來讓他品鑒。
聽聞何平宴喜書畫,但也隻是聽聞,事實上他們這些當下屬的還當真不知何平宴這個上峰到底有甚偏頗。
何平宴在任時,除了在府衙裡處理公務便是回何府,甚少跟下屬們一塊兒賞花吃酒,除了幾位好友的邀請會給麵兒,餘下一概不接。
喜書畫,那也是他們猜的。總歸是讀書人出身,這琴棋書畫總有幾樣是喜愛的,若是這畫何大人不擅長,品鑒不了,他們不出聲附和就是,諂媚討好誰不會的?
姚同知、張通判都是老交情了,兩個人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所想。
尤其是張通判,他都已經在心底裡打好了主意,等何大人開了口後第一個出聲討好,要搶在姚同知麵前,誰知何大人接了那畫後展開,卻是皺起了眉頭。
他不由問出了聲兒:“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姚同知慢了一步,心裡罵了張通判一聲兒,也跟著問:“是啊大人,可是有甚不對的?”
好一會兒,何平宴才開了口:“這畫,可是前朝流傳至今名畫清河夜月圖。”
這畫是姚同知獻上來的,對此他心裡也很是震驚,怎麼也沒料到何平宴竟一眼認了出來,她收回震驚的眼,忙道:“大人說得是,此畫確實是清河夜月圖,可是這畫有何不妥?”
他原本獻上此畫,一是想要炫耀一番,二來也是有著小心思。
何平宴手指輕輕在那畫卷頂端指了指:“這裡有了折痕,可見是流傳下來時保管不妥當造成的,不過這畫流傳也有幾十年了,算是保管不錯了。”
“大人說的極是。”張通判跟著搖頭歎息:“可惜了這一處折痕委實明顯了些,好在也是在頂端,若非仔細查驗卻是瞧不出的。”
姚同知瞪他一眼,這分明是他獻上來的畫,合該由他接口才是,張通判搶甚麼話的?
張通判卻毫無所懼,反倒是湊近了兩分:“大人可是喜歡這畫,下官也帶了一副來,還請大人賞一賞的。”
何平宴也沒推辭,點點頭:“有心了。”
幾幅畫卷一一品過,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絲竹之聲又換了幾回,歌娘退去,舞娘入場,正著一身輕薄的料子跳了起來。
好在樓上各處都燒著爐火,有些熱氣兒,跳著也不覺寒冷。
桌上的菜色也一一上了起來。水酒已經斟上,姚同知張通判兩人便就著酒水朝何平宴敬酒,他們敬完,餘下的下屬也一一敬了酒。
守在門外的黃芪見自家大人一杯又一杯的水酒下肚,麵兒上是瞧不出來,但到底不敢大意,讓小二給備上了一壺濃茶送進去,又聽那嬌笑聲,穿著輕薄衣衫的舞娘,撇開了眼。
他原還道這些大人們是改過自新了,不再弄這奢靡之事來了,學會了高雅,又是彈琴又是賞花的,沒料剛賞完就打回原形了。
其他的大人也是帶了小廝來的,這會兒正一處坐著,也有好茶好點心的招待著,三三兩兩的坐一塊兒說著話的,也有那見黃芪一直守在門外朝裡張望的,還朝他問:“這位哥哥,你還是快些來吃些茶點墊墊肚子吧,這大人們起宴得好幾個時辰呢,你就是站著看那也看不出一朵花兒來的,倒不如歇息好了才有力氣伺候主子的。”
這話不假,小廝們都點點頭,紛紛出言。
“你們吃好喝好就是,不用管我。”黃芪擺擺手。
他跟他們不一樣啊!
上回這些大人們設宴請他家大人,誰知席上還有美人,這回子的餞彆宴,誰知道還會不會有的?他可得好生盯著,絕不能讓人有機可趁的。
有那反應快的小廝又看他兩眼,突然道:“我知道你了,外邊都傳聞何夫人在何大人身邊給放了個人,專門盯著有沒有女子往上撲的,哥哥莫不是?”
他就是。
但黃芪沒承認,“胡說甚麼呢,我們家大人不勝酒力,來之前已經吩咐過了,說是讓看著些,莫要在宴席上露了醜。”
不過何平宴是知府,又是聖旨已下的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便是他醉酒後露出醜態來,也是無人敢笑話他的。
小廝們不知,也沒扒著這話不放,便也由得他守在門邊了。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不少的官員已經軟了身子了,何平宴神色清明,手中還拖著一杯酒把玩。
姚同知趁機湊近了幾分,嘴裡還吐著酒氣:“大、大人,咱們,咱們同衙門為官也、也好幾載了,如今大人已是高升,不知可否告知下官,這,這新來的知府大人是、是誰?”
何平宴微微側身,眼裡很是嫌棄。
他靠在椅上,似是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想知道?”
姚同知不住點頭。
不想知道他何必牽頭設宴,還奉上前朝名畫?
“大人就彆賣關子了。”
何平宴嗤笑一聲兒,聲音不大不小:“說了又如何,左右姚大人明白,這位並不是好惹的就行。”
隻聽聲音,他話裡的幸災樂禍便毫無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