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趕去彆苑時,江黎正在縫製新衣,是小孩子的,江黎見他來,笑著站起身,他問:“這是?”
江黎道:“給侄兒做的,兄長看喜歡嗎?”
江昭拿起一件夾襖細細端詳,不知不覺濕了眼眶,“喜歡,很喜歡。”
江黎勾唇淺笑道:“嫂嫂可會喜歡?”
“她也會喜歡。”江昭道。
江黎這便放心了,“那等我做好了後,派人送過去。”
江昭點頭,“好。”
這日,江昭沒急著回去,而是同江黎一起用的晚飯,飯間他提到了江藴,借著酒意道歉,“阿黎,都是兄長的錯,這些年放你受委屈了。”
“阿黎不委屈。”江黎柔聲道,“阿黎有兄長護著一點都不委屈。”
江昭知曉,他做的一點都不好,之前的他,還是護著江藴多些,這才慣的江藴無法無天,完全沒有一點閨閣女子的溫柔婉約。
“不,是兄長的錯。”江昭誠心道歉,“以後兄長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之後江黎才知曉,原來江昭聽到了些以前的事,還是江藴親口承認的,由不得江昭不信。
恍惚間,江黎再次憶起了泡在河水裡時的那種絕望感,真的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
江黎道:“真是瘋子。”竟對親妹妹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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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
“瘋子瘋子。”王素菊看著眼前的賬目,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她穩穩心神,又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道,“謝雲舟你真是瘋了。”
你怎麼能把田產都給了江黎,俊兒才是你的親侄兒,為何不留給俊兒。
王素菊怎麼想也想不通,謝雲舟明明同江黎和離了,為何還要把名下的田產都給了江黎,他腦袋被門夾了嗎。
不知道誰才是他的至親。
俊兒秀兒給誰都行,萬萬不該給江黎啊。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她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又咒罵起謝雲權來,這都多久了還不回來,難不成真死外麵了。
王素菊氣得連瓜子也不磕了,怒氣衝衝去了謝馨蘭的住處,旁敲側擊說了好久。
“馨蘭,你二哥心裡怕是沒你。”她道。
“嫂嫂何出此言?”謝馨蘭問道。
“你看。”王素菊把賬本遞給謝馨蘭。
謝馨蘭上過學堂,也懂看賬,“這是?”
“你先看。”王素菊努努嘴,看完你便能明了了。
謝馨蘭狐疑打開,一頁一頁翻過,隨後蹙眉道,“這是二哥的私賬,嫂嫂是從何得來的?”
像這樣的賬本都會放在謝雲舟的書房裡,平日他的書房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
王素菊要想拿當然沒那麼容易,但是下人是可以進去的,她買通了下人,讓她偷了出來。
“你彆管那個。”王素菊覺得謝馨蘭這腦袋就是有毛病,現在是追究賬本為何再次的時機嗎?
現在是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把田產奪回來。
“你二哥都把田產給江黎了,你以後便什麼都沒了。”王素菊道。
“那是二哥的東西,他想給誰便給我。”謝馨蘭最近懂事了不少,說的話也中聽了些,“我不惦記。”
“你傻啊?”王素菊道,“謝府未曾分家,你二哥的東西說到底也是謝府的,是咱們大家的,將來你尋了婆家是要有陪嫁的,都被你二哥送人了,你去哪裡找陪嫁。”
“沒了陪嫁,你會被夫家欺負死。”
王素菊接著道:“謝家的東西給誰都行,就是不能給那個下堂婦。”
謝馨蘭似乎被她說動了些,“那可怎麼辦?”
“怎麼辦?”王素菊勾勾手指,附在她耳畔出主意。
謝馨蘭聽後,皺眉道:“這樣會不會不妥啊?”
“有什麼不妥的。”王素菊道,“她既然敢收,咱們便敢鬨。”
“二哥知道後會生氣的。”謝馨蘭還是有些怕謝雲舟的。
“你是他妹妹,即便再氣也不會真對你怎麼樣的。”王素菊寬慰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上次藥材鋪子找事沒成功,這次王素菊把主意打在了綢緞莊鋪子上,她就是要讓江黎做不成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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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謝馨蘭叫著一眾小姐妹去了綢緞莊鋪子,指著裡麵的布料說是次品,揚言要報官。
鬨鬨哄哄的瞬間吸引了好多圍觀的人,何玉卿今日外出有事不在店鋪裡,管事的隻要江黎。
店掌櫃匆匆跑進裡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布料如何,江黎心知肚明,他們店裡向來用的都是最好的。
聽罷,她道:“掌櫃你去幫我尋個人,他自會知曉如何做。”
掌櫃問:“何人?”
江黎:“荀衍,荀公子。”
隨後,她從裡間走出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謝馨蘭,她站在人群正中央,趾高氣昂的說著什麼。
大抵就是這家鋪子騙人,以次充好,若是他們不給個合理的說法,今日便把這鋪子給砸了。
他們這可不是做壞事,是為民除害。
江黎還從來不知謝馨蘭有如此口才,等她說完後,她徐徐走近,問道:“你是如何知曉我家布料是次品的?”
“這還用說嗎,大家來看看。”她拿過其中一匹,輕輕一扯,布料應聲裂開,“一碰便裂開,這不是次品是什麼。還有做工,這繡樣都是什麼呀,花不像花,鳥不像鳥,獸不像獸,我看啊,這就是次品。”
“對,就是次品。”附和聲此起彼伏。
不知誰突然冒出一句,“姐妹們和她廢話乾什麼,給我砸。”
有人剛要上手,江黎冷聲嗬斥,“我敢誰敢砸!”
其中一人道:“怎麼,我砸了又怎麼樣?”
“無故破壞,小心我去官府告你們。”
“嗬,你以為我們怕啊,彆愣著,給我砸。”
“誰敢。”
“……”
爭吵聲越發激烈,說什麼的都有。
江黎擋在她們麵前,直勾勾凝視著她們,她們說一句,她便回一句,眾人當她在狡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拖延時間。
許久後——
“住口!”嗬斥聲從門外傳來,有人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官府的人。
“衍哥哥。”江黎迎上去。
荀衍把江黎護在身後,一一掃過她們,沉聲道:“我看哪個敢砸。”
“……”這下還真沒人敢吱聲了。
謝馨蘭見苗頭不好,悄悄朝後退去,快退到門口時,被官差攔住,她停下,臉色嚇得慘白,“官爺我、我什麼都沒做。”
荀衍道:“有沒有做,還是親自去官衙說明白的好。”
謝馨蘭一個閨閣小姐哪去過那種地方,當即嚇得跌倒在地上,哭著求饒,“嫂嫂,救我,救我。”
她口中的嫂嫂指的是王素君,此時王素菊也剛邁出門,被她一叫,頓住步子,心說,叫什麼叫,真會壞事。
然後,她停住,慢慢轉身,嘿笑一聲:“弟妹,都是自己人,不用這樣絕情吧。”
江黎道:“方才嚷著要砸我店的是你吧?自己人?誰跟你是自己人?”
最後,一行人都被帶去了官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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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把人領出來,剛要上馬車,頓住,朝後方看了一眼,光影裡,江黎同荀衍站在一處,也不知他們二人說了什麼,江黎唇角輕勾露出淺笑。
那一笑,讓人如沐春風,頓覺心曠神怡。
然,謝雲舟隻覺得心痛難忍,每次她同荀衍在一起都會有說有笑,街上初見那次如此,那日郊外巧遇也會是如此,還有他們玩紙鳶那日,也是如此。
她的笑容似乎都給了荀衍。
她會護著荀衍,荀衍也會護著她,而他成了那個多餘的人。
謝雲舟右眼突然痛起來,一剜一剜的疼,謝馨蘭驚呼出聲:“哥哥你眼睛怎麼流血了?”
謝雲舟抬手輕拭,還真的流血了,這幾日每每心緒難寧時便會如此,吃了藥丸也不管用。
他道:“無礙。”
“都流血了,怎麼是無礙呢。”謝馨蘭哭出聲,“哥哥,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謝雲舟不想提他的事,沉聲道:“與其擔憂我,不若擔憂你自己,何時你做事這般無狀了,還跑去砸人家的店鋪,難不成你真想被關大牢?”
謝馨蘭已經怕死了,被他數落一番後,抽噎道:“不不是我,是是嫂——”
王素菊打斷她的話,轉移話題道:“二弟,那個同弟妹在一起的男子是誰啊?我看他們關係挺親密的,莫不是之前同她相看的男子?”
王素菊拍了下頭,“你瞧我這記性,不能叫弟妹了,得叫江家二小姐,方才就見那個男子護她護得緊,我猜啊,他們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不會是要成親了吧。”
王素菊故意煽風點火,“哎,之前你們沒和離時也不見她對你那般笑,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眼前的男子。”
“二弟你快看。”王素菊手指著道,“他們要乘一輛馬車走了。”
謝雲舟慢慢轉頭去看,光有些晃眼,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依稀還是能看清的,他看到,荀衍扶著江黎上了馬車,然後他也坐了進去,他們分坐兩邊,荀衍給江黎遞上了什麼。
像是果子之類的。
江黎捏起一顆放嘴裡,細細品嘗,臉上露出笑意,她似乎說了什麼。
荀衍淡笑,隨後從懷裡拿出了一物,看著像是簪子,他遞給了江黎。
江黎沉默片刻後,接過。
謝雲舟看到這裡,心好似被刀捅了一下,她收他的,卻收了荀衍的,這是不是說明,她心裡已經喜歡上荀衍了。
她喜歡荀衍……
謝雲舟垂在身側的手深深嵌進了掌心裡,阿黎,求你彆喜歡荀衍。
王素菊嘖嘖道:“那個男子還送江二小姐簪子了,八成他們的好事要近了。二弟,依我看啊,你和江二小姐此生注定無緣,你也該朝前走一步了。”
“還記得我那個表妹嗎,年方十八,知書達理,配二弟正好,我看你們……”
“閉嘴。”謝雲舟冷聲道,“謝七回府。”
兩輛馬車交錯駛離時,謝雲舟看到江黎給荀衍遞上了果子,荀衍接了過去,張嘴吃下,看口型,是:“好吃。”
謝雲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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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卿是下午回來後才知曉鋪子裡出了事,聽完前因後果,她徑直去了謝府,在門口大鬨了一場,謝家自知理虧,無人敢說什麼,隻能關著門聽罵。
倒是引來了旁觀的人,對著謝府指指點點。
何玉卿才不管,找她不痛快,那便誰也不要痛快,她又罵了半炷香的功夫才離開。
看到江黎的馬車後,提裙坐了進去,江黎給她遞上茶盞,“出氣了?”
何玉卿仰頭喝完,“還不夠。”
江黎道:“還要去罵?”
“不罵了。”何玉卿性子急,有人給她初一,她必還十五,上次藥材鋪子便是王素菊搞得鬼,這次還是她,何玉卿不能讓她好過。
“我等王素菊出來。”她道。
“那她若是不出來呢?”江黎問道。
“她總不會一輩子不出來吧。”何玉卿眯眼道,“我一直等她,等到她出來為止。”
江黎又給她斟滿茶水,“我可以讓她出來。”
“真的?”何玉卿問道,“你如何讓她出來?”
“我自有辦法,你等著便好。”江黎杏眸裡淌著光,關於王素菊,她確實應該受些教訓了。
不知江黎如何做的,總之她還真把人叫了出來。
後門,王素菊左看右看,瞪眼瞧了許久,自言自語道:“人呢?在哪?”
何玉卿道:“你姑奶奶在此。”
王素菊很早之前便有些怕何玉卿,因為她這人太瘋,也很會揍人,她條件反射便往回跑,剛要跑進去,被江黎攔住。
江黎給了何玉卿一個眼色,說了聲:“打。”
然後,王素菊被狠狠揍了一頓,揍得臉都腫了,話都不會說,嘴一動疼的她滋哇亂叫。
謝雲舟聽了好久,才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大嫂的意思是江黎打的?”
王素菊點頭。
“她自己一個人?”
王素菊搖頭。
“也有彆人?”
王素菊又點頭。
“她們兩個便把你打成這副模樣?”
什麼模樣呢?
臉又紅又腫,像個豬頭。
王素菊還指望著謝雲舟給她報仇呢,吱吱唔唔說了好半天,謝雲舟道:“說了要閉門思過的,大嫂是如何出的房間?”
門口有人守著,還真不好出去。
“……”王素菊愣住。
謝雲舟道:“大嫂明知故犯,你說該如何處罰?”
王素菊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本想讓謝雲舟去找江黎,然後教訓江黎一頓,誰成想最後反倒成了她不守規矩,私自外出。
被謝雲舟訓斥一頓後,她氣不過找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最近被謝雲舟氣傷了,什麼閒事都都不想管,沒讓她進門。
王素菊氣呼呼折返,走到半路上不知被什麼絆了下,栽魚塘裡了,幸虧魚塘裡的水結了冰,不然她非淹死不可。
折騰到後麵,她身上都是傷了,哪哪都疼,還不能哭,哭得話眼淚落下來浸濕了臉上的傷口,更疼。
王素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
夜裡,謝雲舟因著白日看到的那幕心神不寧,迷迷糊糊間他做了個可怕的夢,他夢到江黎大著肚子站在荀衍身側,荀衍喚她娘子,她喚荀衍夫君。
他們中間還有個小小的人兒,一個女娃娃,他們一人牽著她一隻手,女娃娃喚荀衍,爹,喚她,娘。
爹?娘?
江黎和荀衍的孩子?
謝雲舟被嚇醒,之後再也睡不著了,熬到天亮,他再也忍不住,命謝七驅車,他們去了彆苑。
許是昨夜沒睡好的原因,謝雲舟身子又乏又疼,眼睛酸脹,右眼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紗,有幾許看不太真切。
他先是瞧了瞧緊閉的大門,然後又看了看車內的紙鳶,上次那個兔子紙鳶被她踩壞了,他又重新做了幾個。
他想,總有一個是她喜歡的吧。
若是她都不喜也沒關係,他再做便是。
想起什麼,他問道:“昨日讓你送去何府的東西可送了?”
謝七道:“送了,隻是何府未收。”
謝雲舟挑眉道:“未收?”
謝七道:“何小姐命人把東西扔了出來。”
謝雲舟想想,還真是同江黎一般脾性,也難怪她們能相處的那般好,遂道:“算了,日後想辦法再另做補償吧。”
攪了人家的生意總不能一句道歉便了了,是得賠點什麼。
說話間,前方的大門打開,謝雲舟聽到聲音看過去,待看清什麼後,臉上的笑意生生頓住。
江黎先走了出來,然後是荀衍,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還有一人,是個孩童,女娃娃。
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長得極好看。
江黎牽著她一隻手,荀衍牽著她另一隻手,她邊走邊甜甜喚了聲:“娘。”
夢境出現在眼前,謝雲舟仿若被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