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聽了那侍衛通報,愣了愣,半晌,他才失笑道:“噢……原來還有親筆署名……”
“你去買一本,有那花箋的話本子來……我看看。”
他道。
侍衛趕忙應了,心中卻不免尋思,陛下讓他們去京郊接的,這位從金陵入京的三殿下……
眼下才剛剛入京,不趕緊進宮去,給陛下娘娘請安,竟然在路上……讓他們為了個龍陽話本停下來……這……果然是病的久了,閒雲野鶴,無欲無求,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想著博個君父的歡心麼?
想歸想,卻是不敢說的,還是老老實實給三殿下買話本子去了,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
這侍衛,也不知是今早晨起,臉沒洗乾淨,還是實在點兒背,他擠在人頭攢動的書坊裡,先是買了一本——
翻遍了,沒花箋。
又買了三本——
沒花箋。
旁邊看著的,不知哪家小廝笑道:“這位哥哥還是清醒些罷!不買他個十來本,還想抽到先生的花箋,哪兒來那麼好的運氣呢!”
侍衛心頭火起,暗道,我他娘的還不信邪了——
不就是個龍陽話本嗎!
買!
又買了五本。
沒花箋。
十本。
依然沒花箋。
二十本。
仍然沒花箋。
侍衛:“……”
旁邊看熱鬨的,早已不止剛才那個小廝了,隻是此刻,眾人看他的神情,都變得同情了起來,紛紛道:
“害……也不過是個花箋而已,沒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我已經替我們家小姐買到了,但是這東西吧……有是錦上添花,沒有話本子不還一樣看麼?”
“是啊這位小哥,你都砸進去百來兩銀子了,彆糟蹋錢了,許是你家主人,便是和一顧先生,沒得緣分呢!”
“是哦,先生的話本子裡都說了,緣分這種東西,強求不來喏!”
侍衛:“……”
好他娘的委屈。
長這麼大沒這麼委屈過,竟然……還是因為一本龍陽話本子。
他越想越來氣,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淡淡男聲——
“怎麼,還沒買到嗎?”
侍衛一驚,回首便見到,果然是帶著黑色帷帽,身著玄衣的三殿下,他一時交不上差,有些難堪,卻又沒其他辦法,隻得把剛才的事,跟三殿下說了一遍。
裴昭珩聞言愣了愣,在帷帽後笑道:“噢?這麼難?那我也買一本試試。”
便叫侍衛又付了一本的書資,給店裡夥計,這才從摞了老高、新印的《哥兒》話本子書堆上,隨手撿了一本。
結果剛剛翻了幾頁,一張薄薄箋紙,便這麼撲簌簌的從書頁縫隙間,滑落了出來。
眾人:“哦!”
夥計:“哇!”
侍衛:“……”
他娘的。
裴昭珩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張薄薄花箋,笑道:“看來,還是我的運氣好些。”
他拿起那花箋,頓住目光一看——
雖然此前,也早已猜測過,“一顧先生”多半就是子環,但是那些猜測,卻都沒有此刻,叫他看見這張花箋這麼……
證據確鑿。
他帶著賀顧寫了大半個月的字,幾乎知曉他大半的運筆習慣,是不是賀顧筆跡,裴昭珩隻要一眼便能識得。
“一顧先生”便是……
子環。
裴昭珩餘光瞥見書坊裡,那些個鬨著要見“一顧先生”一麵,就差把斷袖兩個字寫在臉上的人。
“……”
子環果然有著他完全不知曉的另一麵——
多愁善感,風流細膩。
裴昭珩攥著那花箋的修長五指,便也隨之緊了緊。
現在……他知道了。
旁邊的侍衛低聲道:“殿下,咱們走麼?娘娘等著見您呢?”
他“嗯”了一聲,這才轉身帶著侍衛離開。
八月十五,中秋宮宴,很快如期而至。
其實如今,賀顧在京中的名聲,有些尷尬。
畢竟剛剛與長公主成婚不久,長公主竟然就離京去宗山小住了,雖說大家夥都心知肚明,這對小夫妻八成合不來,但也萬萬沒想到,竟能不和到,一日都不願同住的份上。
長公主寧可躲到快關外去,也不願意留在駙馬身邊,可見二人感情多差。
便不由得,要猜測,駙馬會不會因此落罪與帝後。
隻是他們猜測歸猜測,中秋宮宴前日,宮中還是照常給公主府送了帖子,甚至還賞賜了不少東西,可見陛下似乎,並沒有因公主離京一事,怪罪駙馬。
這倒是真的奇了怪了。
女兒趕在中秋前夕,被女婿氣跑了,陛下竟然還能如此心平氣和。
難不成真能那般隨和,想著兒孫自有兒孫福了?
不過他們猜破了頭,也是猜不出來究竟為什麼的。
賀顧倒沒太在意,他本來連宮宴都不想去,但是知曉了另外一件事,這趟宮宴,他卻必須得去了——
三皇子裴昭珩,竟回京了。
據說,是陛下半個月前,收到了金陵三殿下的書信,說他身子好轉,有心趁今年中秋,回來見見皇後娘娘,皇帝便欣然應允,召他回宮了。
這麼個體弱,又不得寵的皇子,換了旁人,也許不會太在意,但賀顧卻不可能不在意。
他還想著明年開春,帶著顏之雅去一趟金陵,給三殿下治病,不想他竟然自己回來了。
也不知病好沒好,雖說現在是八月,天還燥熱,但是一進了九月,入秋了,汴京的天氣就要開始轉冷了。
三殿下那小身板,可能抗得住麼?
賀小侯爺著實是有點替這位,他未來的主君兼小舅子擔心起來。
隻是,等真的見了麵,賀顧才發現……
他可能是想多了。
入了宮,賀顧便打算先去芷陽宮給皇後磕個頭,之前他聽瑜兒姐姐說過,成婚前宮中的賞賜,多半都是皇後從私房錢裡添的,便以為昨日那些賞賜又是皇後給的,自然要去跟丈母娘磕頭謝恩。
然則剛過了禦苑花園拱門,還沒走近芷陽宮,賀顧便在芷陽宮,宮門前不遠處,一叢盛開著的有紅有白、嬌豔俏麗的月季花從前,看到了一個背影。
那人身著玄衣,背影頎長挺拔,寬肩窄腰,他一手背在身後,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麼。
聽到腳步,他身形頓了頓,這才緩緩轉過頭來。
賀顧看著那背影,本來正想問他是誰,然而那人轉過身來,他甫一看見那雙形狀熟悉的漂亮桃花眼,卻驟然呆在了原地。
這雙眼睛……瑜兒姐姐?
不,不對……
好像……不太一樣……
瑜兒姐姐的眼睛,是寒氣凜冽,淡漠到讓人壓根兒不敢接近的,可眼前這人,看著他的眼睛——
帶著三分笑意,溫柔有如春水一般,幾乎能看化了人一顆心。
賀顧的心跳微微漏了幾拍。
玄衣人看見他,似乎了愣了愣,半晌才勾唇一笑,溫聲道:“這位,便是姐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