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眼睛太清透,分分明明地映襯出這番廝殺的慘烈,四福晉心疼,又生怕兒子害怕,或者受到不好的影響。
“弘晙不怕,不怕。”四福晉語無倫次地安撫兒子,輕輕地拍打兒子的後背,從殺手出現到現在,第一次露出害怕和失措。
“弘晙乖,弘晙不怕啊。”四福晉發現兒子嚇得一動不動的沒有反應,抱著兒子的身體微微顫抖,心裡第一次對那些人有了恨意。
弘晙感受到他額涅的顫抖,想起他額涅今天第一次親手傷人,知道他額涅害怕。
運轉心法壓下去心裡那股反胃的極度不適,剛要開口,聽到馬車車夫的大聲吆喝,馬車跟著慢慢動起來。
浩浩蕩蕩的隊伍快速朝行館行駛,馬車裡四福晉默默地抱著兒子,克製自己不哭出來;馬車外頭,翠兒也是極力克製親眼目睹這番血腥的不適,臉色煞白,雙手死命地抓住馬車車轅,青筋暴起。
馬車車夫對著“勇敢”的翠兒姑娘,在心裡搖頭。
還好,沒有吐出來。
弘晙乖乖地窩在他額涅的懷裡,一下也不敢動,生怕刺激到額涅已經極度不安定的情緒。
隊伍後麵有人對著馬車看,就是那個打落他小飛刀的人,視線“與眾不同”他感受到了,可也沒有心思顧及。
好在四爺聞訊趕來,跳進來馬車一把抱住妻子兒子。
弘晙心裡一鬆,立馬就要和阿瑪表示自己很乖,沒有傷人,也沒有害怕……
但是他額涅“為母則強”,還是呆呆地抱著他不鬆手。
四爺知道妻子今天嚇到了,隻默默地抱著他們母子兩個。
安靜的馬車裡,一家三口互相依偎,一直到午時到來弘晙撐不住睡著,四福晉才徹底鬆下那一口氣。
“我——我今天真的嚇死了——”四福晉從兒子的屋子裡出來,一下子攤倒,眼淚汩汩而出。
“我真怕弘晙受不住。”多少小孩子因為年幼的時候親眼看到這種場麵,而精神崩潰,四福晉想想就心神驚悸,五內俱焚般的痛苦。
四爺默默地給妻子擦眼淚。
“弘晙不怕這些,不要擔心。”能引起兒子震動的,不是這些廝殺,而是廝殺的背後。
“廣州的‘攤丁入畝’已經進展大半,下屬的各州縣都開始丈量土地,織布機的大作坊也開始運轉,定在九月初一正式開業……很多人——都‘著急’了。”
四福晉咬牙,眼裡有寒光。
“不能手軟。”
“放心。”
“……我去看看翠兒她們,你去陪兒子午休。我沒事。”
“……嗯。”
這一打,全城戒嚴,挨家挨戶嚴查必定的,不說生意人今天的生意受到影響,下麵一段時間生意都受影響。
侍衛裡麵沒有死亡,也沒有重傷不治的,這是好消息,可受傷的有十來個。
跟著四福晉出門的丫鬟嬤嬤們雖然都沒被傷到,但都被嚇到。
尤其是翠兒。
回來行館後一股氣卸下,當場就是一通大吐。
苦膽汁都吐出來。
四福晉安撫完翠兒,丫鬟嬤嬤們,又去看望受傷的侍衛們;四爺來到兒子的屋裡,發現兒子果然是睡得不安穩。
眉眼皺巴,睡夢中也是不舒服。
四爺脫下鞋子上床,輕輕抱住兒子,輕輕地拍著兒子的後背。弘晙在睡夢中感受到阿瑪安全親近的氣息,朝阿瑪懷裡一窩,模糊地嘟囔一聲,又睡過去。
四爺瞧著兒子睡安穩後依舊氣呼呼的可愛模樣,想笑,但是嘴角扯不起來,笑不出來。
他們在廣東……這隻是開始。下個月小琉球、福建等地的私人港口都要拔起,會鬨得更大,更凶。
屆時,他們都會以自己的妻兒為目標……
四爺相信妻子和兒子都會撐住,四爺也相信京城的家人都會安然無恙,可四爺心疼。
兒子一顆赤子之心,心性純淨,麵對這些事情,不知道承受怎麼樣的打擊。
懷裡的小身體肉乎乎的,熱乎乎的,四爺抱著兒子,自打聽到消息到此刻,一顆心終於安定下來,七想八想的,也迷糊著睡著。
寢殿裡一片安靜,微風從半開的窗戶進來,吹動床上煙霞色的帷幔,帶起一道道波浪,無聲的活潑。
窗台上的鳥兒靜靜地梳理羽毛。
整個行館裡頭都是靜悄悄,該休息的休息,該用飯的用飯,該養傷的養傷……外頭,四福晉去慈幼院學院看望女學生,回程途中遭到刺殺的事情,在整個廣州城裡傳開。
自打四爺來廣東,給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情?
自打四福晉和小四阿哥來到廣東,又做了多少好事情?
尤其是他們的小四阿哥,帶給他們多少歡樂?
老百姓們不敢相信,什麼人如此狠心,能對他們的小四阿哥下得了手!
“殺千刀的畜生!”客家老太太抹眼淚,咬牙切齒。
“呸!畜生不如的東西,官老爺就該把他們全殺了。”壯族的小夥子一臉殺氣騰騰,恨不能手刃惡人。
“我懷疑,這個事情不簡單。”今年剛剛考上舉人的年輕學子們聚在一起,神色激動,眼睛發紅。
“還有什麼簡單不簡單?不就是‘那些人’不甘心?”
一位衣衫洗得發白的老舉人眼淚出來,一群人一起“義憤填膺”。
…………
傷了四福晉,小四阿哥哭鬨,四爺本就對四福晉癡心一片,對小四阿哥愛如骨血,一定會猶豫,就算不被嚇回京城,也會考慮家人的安危。
再甚著,如果四福晉真的出事,四爺和小四阿哥不說要承受巨大打擊,必然要回京處理喪事,守喪期……
如此明顯的謀劃,直白淺顯卻又直接有效。似乎是天地也感染人們的悲痛鳴不平,好端端的豔陽天變化不停,太陽隱去,烏雲出來,不見雷聲,卻是小雨淅淅瀝瀝。
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撐著油紙傘漫步在古舊的老巷子裡,步伐緩慢,神色安詳,有小娃娃從門縫裡探頭看他,他就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老巷子的深處,拐一個彎,就是一座小學堂的後門,看門的大娘看到他的身影,立馬露出隻有一顆牙齒的菊花笑容。
“陳姑娘,這下雨天你不在家裡休息?”
陳姑娘笑道:“我擔心女孩子們受驚,過來看看。”
大娘聽到這話,又是歎氣又是抹眼淚。
“那夥兒該上菜市口的,早晚天打雷劈。”
“我們不怕他們。我昨天在門口抓到一條菜花蛇,今天剛熬好,還熱乎著,陳姑娘快喝了好壓壓驚。”
大娘說著話,轉身從門房裡端出來一份清淩淩的羹湯,發現陳姑娘猶豫,知道他惦記學院裡的女娃子們,故意板著臉說道:“喝完再進去。”
“一人一碗,進門的人都喝。”
陳姑娘做出無奈狀,放好傘,“乖巧地”捧起粗瓷大黑碗,幾口喝完這滿滿的一大碗蛇羹。
大娘果然喜笑顏開。
“這才對。年輕人要注意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能因為年輕就不在意,這下雨的天,出門記得多穿件衣裳……”
陳姑娘微微笑著聽完老人家的嘮叨,拿著碗到院子裡的井水邊洗好,回來放好。
“您老就放心吧,等我到您老這個歲數,一定和您老一樣身康體健,耳不聾眼不花。”
大娘樂嗬。
“還要有一口好牙。”
“還要有一口好牙,記得——”
“記得就好,大娘知道你著急,快進去吧。”
“好嘞。”
“陳姑娘”又撐起傘,順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朝院子裡走,回頭一看,大娘還站在門邊對他望著,滿臉的關切。
發現他回頭,笑起來,黑黝黝的麵堂溝壑交錯,一道一道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陳姑娘”心裡一酸,轉身邁步。
大娘姓陳,早年家貧照顧弟妹一直沒嫁人,中年嫁給一位鰥夫,夫妻都是和氣人,大娘好不容易過幾天順日子,誰想到晚年鰥夫先一步去逝,繼子女都不孝順她。
大娘怕影響繼子女的名聲,一個人艱難度日誰也不說,四福晉來到廣州大力整頓廣州的慈幼院,聽說大娘的事情,就安排大娘來女學院看大門,有吃有住,每天看著院子裡的小女娃們,終是有一個安生的晚年。
“陳姑娘”因為大娘的事情,本就還沒平靜下來的心境波濤起伏。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曾經儒家的讀書人都虔誠地追求孔孟之道,追尋聖人的腳步,賢者的理想,為了可以有這樣一個美好社會不畏權貴,不畏生死。可如今,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卻成了阻礙這一理想實現的巨石。
“陳姑娘”眨眨眼睛,收回去淚水,望著迎麵而來的老夫子,沒有開口。
老夫子沒打傘,讓雨淋得縮頭縮腦,可他將一本書藏在懷裡護得好好的。
他望著安靜的“陳姑娘”,和院子裡的那顆老櫻桃樹一樣安靜,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陳姑娘”察覺他的“疑問”,舉著傘遮到他身上,不容他思考地快速開口。
“外麵下雨,夫子怎麼不打傘?”
“這幫子女娃娃,也不知道給夫子披件厚衣裳。”
老夫子一愣,很不樂意地說道:“說彆人,你不也一身薄衣裳?”
“我就這幾步路,淋點雨怎麼了?正好腦袋清醒點。”
哎喲,老夫子還挺生氣。
“陳姑娘”大約猜到老夫子為何生氣,露出一個笑兒。
好似河邊的柳樹一樣,迎風招展,迎著細雨舒展,老夫子用力擠擠眼,覺得自己真要去配一副小四阿哥說的“魂逮、眼鏡”。
他怎麼看,這是一位男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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