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時候鎖總是對不準鑰匙孔,倒開水的時候會燙到手,去鄉下小賣部買東西時會被人嘲笑、不耐煩地推搡,永遠麵對一片無邊的黑暗。
方懷從小到大很少生氣,但在那樣反反複複的時候,也會生氣自責和煩躁的情緒,脾氣變的不好。
如果是林曉呢?林曉會怎麼樣?
他大腦裡漸漸浮現了一個蒼白、羸弱又瘦削的少年,他有點駝背,一手握著導盲杖,總是和周圍格格不入,麵容陰沉,甚至有點偏激。
葉於淵依言不去幫他,隻一直在一邊陪著他,害怕他遇見什麼危險,警告那些人。
心疼的受不了的時候,就趁著方懷睡著了,幫他收拾一下小出租屋、做一頓飯、把一切東西都悄悄打理好,再親親他。
方懷想不明白。
偏激,厭世,頹喪。這是他目前感覺到的所有東西。
這天中午一覺醒來,在一片黑暗裡,方懷聞到了溫粥和湯的味道,在安靜的空間裡飄散開。
聽聲音是接近傍晚了,晚飯輕拂過。
方懷從床邊拿過導盲杖,慢吞吞地走到桌子邊上,伸手摸著瓦罐,不燙也不涼,溫度正好。他沉默了許久,忽然紅了眼眶。
暴雨與火光裹挾著整個世界,隻有在一切風暴都平息之後,其下的顏色才會一一鮮明。
偏激,厭世,頹喪,和……
愛。
第四天,方懷把自己反鎖在了出租屋的一個小隔間裡。
門窗都緊閉,隻留下一點食物和水,門反鎖著,隻能從外麵打開。他和葉於淵約定好第四天來開門後,就一個人靜靜地呆在一片漆黑裡。
這個小隔間很狹窄,和林曉那時被關著的倉庫一模一樣,手腳都伸展不開,呼救也不會有人聽到。
方懷之前和他商量的時候,葉於淵一開始不同意。
他們為此甚至吵了一架,這是他們在一起以來的第一次爭吵。
葉於淵顯得很嚴肅也很生氣:“不要胡鬨,我不會同意的。”
“葉於淵,我喜歡你。”方懷認真地看著他,問他,“你喜歡我嗎?”
葉於淵食指蜷起來,沉默了很久,啞聲道:
“懷懷,我愛你。”
“……”
“我想試一試,”方懷說,“我不能永遠……什麼都不知道。”
“這太極端了。”
“我想試一試,有你在,我不會出事的。”
“懷懷,你不知道嗎?”葉於淵看著,唇角抿緊,許久後說道:
“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去經曆那些事情,他舍不得他長大。
他怕方懷長大之後,會不要他。
更怕他受委屈,成長與許多經曆本身,原本就是很痛苦的。
他舍不得。
最後葉於淵妥協了,隻是時間從五天被砍成了四天。
而實際上,五個小時過後,方懷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恐慌,孤獨,痛苦,各種各樣負麵情緒一齊湧上來。他開始反複自我質疑,有必要為了一個電影、一個試鏡做到這個地步嗎?
他開始後悔沒有給自己留退路,不然他可能現在就撐不住了。
在審訊手段裡,有一種就是把犯人關到漆黑房間裡,不給他任何應答,可想而知那是多麼折磨人的一件事。
他開始在黑暗裡發抖,急喘,想呼救卻說不出話來。
是他太幼稚了,想出去,想見葉於淵。
他現在有退路,他知道自己能夠出去,隻要熬過四天。那林曉呢?
他知道嗎?有人在外麵等他嗎?
他恨嗎?絕望嗎?想過……放棄嗎?
恐慌與掙紮之後是麻木,求生的本能開始占據上風,再然後,他開始反反複複地想起自己的這一輩子。從出生到這一秒,方建國、封朗、端煬、殷婉悅,然後是葉於淵。
他的葉於淵。
他開始反反複複地想起他,想見他。他在做什麼?
方懷當然不知道,就在他被關在小隔間裡的時候,葉於淵就站在門外,寸步不離,沉默地陪他。
方懷看著很高的窗戶那裡,光線暗淡下去,又一點點亮起來。
無數思緒走馬燈似的遊走過,他忽然發現,到這一刻,心裡銘記的並不是從前有過的齟齬與不順,甚至連恨意都很淡很淡。
最後留下來的,是……
實際上,葉於淵根本沒能等到第四天,第二天晚上就忍不住打開了門。
他眼眶通紅的,有整整兩天沒合眼,把他的大男孩抱進懷裡。
“我們回家。”他啞聲道,“太胡鬨了,以後不能這樣。”
葉於淵低頭吻他,方懷沉默了很久,小聲說:
“葉於淵,謝謝你。”
葉於淵:“嗯?”
方懷想起了過去的那幾十個小時。他像是陷在一場無比漫長的噩夢裡,周身一切都是黑暗的泥濘與沼澤,葉於淵是唯一的光。
“謝謝你……”
“來到我身邊。”
他說。
.
他們回到彆墅,又呆了兩天。試鏡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葉於淵沒收了方懷的劇本和資料。
“高考前的最後兩天,”葉於淵低聲說,“是不用看書的。”
方懷茫然:“是嗎?”
葉於淵:“嗯。”
方懷很聽他的話,於是徹底不看了,這最後的兩天就吃了睡、睡了吃,每天和葉於淵呆在一起消磨時間,兩天一眨眼就過去。
試鏡這天到了,因為是公開試鏡,很多媒體早早就在關注這邊的情況。而元旦的前一天,大家都放假了,挺閒的,《無名之曲》男主角林曉公開試鏡的熱度,被炒得很高。
不僅國內,連國外很多知名演員都來了。雖然方懷有《霜凍》的表現在先,但那也就是個預告,正片還沒出,預告也代表不了什麼東西,而在這麼多名演員的麵前,他的履曆的確不夠看。
【讓我們來看一下本次的參賽選手,James,戛納最佳男配角,代表作《昨夜》曾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大橋仁二,上一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方懷,代表作專輯《深淵月光》。】
【方懷:???我做錯了什麼,要跟這群大佬同台競技。】
【好慘一男的,想想他一會兒要被吊打,就莫名心疼。另外說一句《深淵月光》我很喜歡,專心寫歌不好嗎?偏要勉強自己。】
【啊,萬一逆襲了呢。我家崽,從出道到現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臉逆襲了……】
【打臉逆襲也要是有翻盤可能的那種啊,他這,沒可能啊,觀眾和評委又不是瞎子。】
方懷從工作人員手裡領了號碼,走進等候室。已經來了不少人,大家都並沒有交談,有人在看資料,也有人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大家顯然都是有備而來的,也有不少人對這個角色勢在必得。
這個是哪部電影的主角,那個人上個月才領了獎——方懷看來看去,暈頭轉向,最後放棄了。
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都很厲害。
雖然他是徐團圓原本‘欽定’的男主角,但幾乎沒什麼人把他放在眼裡。一個靠門坐著的外國男演員對他笑了笑,說:“方?”
方懷點頭:“你好。”
男演員很直率,道:“我知道你,我沒想到你會來。”他以為他要棄權了呢。
方懷:“……”
他摸了摸鼻子,道:“我來試試,我覺得自己可以。”
男演員:“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方懷:“…………???”
男演員叫派克,是個法國人。他吊兒郎當地翹著腿,也不看資料,就興致勃勃地和方懷聊天:
“方,你是gay嗎?”派克上下打量著他,直接問,“今晚有空?”
方懷心裡想這兩個問題有什麼聯係嗎?還是老實地回答道:
“我有男朋友。”
“噢,這樣啊。”派克惋惜極了,手裡拿著財經雜誌,折了折,又打開給他看,“你看他,我喜歡你這樣的,也喜歡他這樣的——他太有魅力了,雖然總是冷著一張臉。”
方懷看了看,上麵的男人一身裁剪合體的高定西服,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看著鏡頭的眼神冷淡極了,眉眼間攏著淡淡的鬱色,相貌英俊。
方懷誠懇道:“這是我男朋友。”
派克:“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方懷:“……”
方懷和派克的號碼是連著的,他們來得晚,是最後兩個號,但也差不多到了。
方懷雖然在和派克聊天,心裡其實也有點緊張,他想要演《無名之曲》,之前和葉於淵說過的拿奧斯卡是一方麵——當然這個概率很小,另一方麵是,他自己的確被這個故事所吸引。
之前在孤兒院遇見了那個小男孩,在加上以往的經曆,他開始漸漸去了解這個角落的事情,想要去掀開那個書頁的一角。
不然之前徐團圓跟他講的時候,他也不會答應。
這麼二十天的成果就要在等下的幾分鐘裡檢驗了,即使大家都說他不可能,方懷依然很緊張。
派克前麵那個人被喊進去了,這下,方懷和派克都高度緊張起來。派克隻能反複看著財經雜誌上的照片,努力緩解一下心情。
也就是在這時候,門被推開。
派克下意識地抬起頭,以為是工作人員,片刻後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門口那人,又低頭看了看雜誌,又抬頭看他。
葉於淵的視線從派克身上淡淡掠過,沉默片刻,對他微一頷首。
“袖扣忘帶了。”葉於淵對方懷說,垂著眸子,旁若無人地幫他彆上袖扣,“剛想起來。”
“葉老師,有點緊張。”方懷看著他說。
葉於淵低頭吻他,低聲問:“現在呢?”
方懷考慮片刻,說:“再親一下吧。”
葉於淵於是又吻了他一次。
方懷:“現在好多了。”
派克:“………………”
不會吧,還真是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