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了三顆黑子在棋盤上,認輸。
清塵把棋子一顆顆收攏起來,換了黑子,重新落下。搖頭:“誰能料到海怪入侵,”
邢銘也默默落下白子。一黑一白,你來我往,又急又快,竟下成了百年難遇的“大雪崩式”。
這種定式,變化無常,極耗心力。
對視一眼,竟然你來我往的下起來。棋盤上幾乎留下黑白殘影。
中途,邢銘一個分神算錯一步,局勢土崩瓦解。儘管收官時靠著幾手漂亮的連環劫,挽回不少失利。
末了數子的時候,依然是小負。
邢銘再度開口:“若我不曾分心二用,盯著陸百川的疏忽,死咬著妄圖挖出二代秘辛。幸許,蓬萊之叛就能扼於萌芽……至少,我會親下南海,也能儘早察覺。”
一邊說,一邊同清塵一起拾子,一顆一顆。
清塵這回又換了白子,對邢銘作了一個請的姿勢。口中道:“沒有蓬萊,還有蓬草,拔掉蓬草,還有蓬蒿。”
清塵這和尚,向來是心裡有數,嘴上隻打機鋒。如今說得這般毒舌,可見對那蓬萊所為,的確是很不待見。
邢銘倒被他逗樂了。
清塵抬頭瞄他一眼,又快下輸了,不知這人樂個甚。
邢銘笑不出來了。
他與清塵是不可多得的半路知己,很多時候是不裝大尾巴狼的,於是坦誠道:“清塵,我也不太知道自己錯在哪,但仗打輸了,總該是做錯了。”
清塵手上的白子懸在了半空,“為何?”
邢銘沉默了很久,才:“總不能是,敵人不可戰勝。”
清塵看了他半天。大師不厚道的在心裡想,這可真是個稀罕生物。對了,這是個僵屍,的確挺稀罕。
可更稀罕的,是這人就從來沒想過錯在彆人呐……
“客觀原因”四個字,在英明神武的邢首座眼裡,大概就是沒擔當的等號。
清塵笑笑,知己如此,不知該哭該笑。可平時還好,此番戰敗,重整山河自己是看不見了,信得過的也隻有眼前一人。不能讓他繃斷了。
清塵垂眸,看著那心魔裡的那張棋盤:“地位棋盤,蒼生為子,邢首座這盤棋下得大。而對手……”清塵用棋子勾畫著那個看得見摸不著的穹蓋,“我們連它是什麼,都還不知道。”
邢銘知道清塵這是在點化自己,於是靜靜的聽著。
清塵說:“如你我這樣的人,折騰了多少萬年,都是一次一次的輸,曆史輪回就像一個無解的固定局。邢銘,你尚未飛升,不是神仙,哪來的算無遺策,更不可能馬上就破局。”
邢銘垂下眼睛:“所以是我的錯。”
知己不是白當,清塵立刻洞察了邢銘這句話的真義:我不是神仙,這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大陸,對不起蒼生!
操!
——清塵大師可沒說最後一個字。
清塵大師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說臟話,他隻是果斷的落下手上的白子,絞殺了邢銘棋盤上的黑龍。
邢銘氣樂了:“我這是拿你當天道在下呢,你怎麼一直讓我輸?再說你個出家人,這麼執著勝負真的好?”
清塵一顆一顆得把吃掉的黑子撿出來。棋盤上剩下白茫茫一片,黑棋活生生的慘不忍睹。
“天道可不會讓著人。”
邢銘一默:“我知。”
清塵站起來,“我若不爭勝負,也不會從苦禪寺出山。”
邢銘又默:“我知。”
“那你知不知,這世上,這人間,它的對麵並不隻你一個棋手。”清塵走過來,一手搭上邢銘的肩膀,一抬手指向自己空出來的位置。
邢銘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去承擔肩膀上的重量。可那重量,竟然在慢慢變輕。
他順著清塵的另外一手望過去,空蕩蕩一片黑暗,黑暗中莽莽群星。耳邊清塵的聲音極其空靈:“做它的對手,你可以輸一千次,一萬次,卻隻需要贏一次。”
然後,肩膀上的重量,漸漸的消失了。
“邢銘,挺住了,贏一次看看。”
邢銘抬起手,附在自己空蕩蕩的右肩上。
“我知。”
苦禪寺住持清塵,大願超渡以前,幾乎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可輪回池事發,邢銘初次拜訪佛門,相談之後,一見如故。
在世人看不見的角落裡,苦禪寺幾十代主持,博閱古卷,夙興夜寐,托缽而行,走遍河山,終於隱約拆出地獄消失得真相,這個世界崩潰的開始,災難輪回的最初。
妄窺天機,必遭天忌。苦禪寺曆代主持,終年不曾超過三五。
本代住持法號清塵,聰慧果敢,淡泊高義,現年二十八歲,是個真真正正的年輕人。
不知名處,多少天才隕落,多少豪傑當哭。地牢裡的守墓人,山崖下的葉清歡,死獄中的楊夕,南海邊的清塵,天妒英才誰偶然……
就像甘從春所言,要多剛強,才能看淡離彆滄桑。
昆侖邢首座其實不夠剛強,心魔幻境中,他捂著臉,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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