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抓緊了每一絲那男人不來折磨他的時間,以前所未有的刻苦來修煉。不是為了逃出去,他知道那【五骨斷魂釘】離體的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他隻是要自己活得更健康一點,等到終於有一個合適的傳承者意外來到自己麵前,他希望還能有力氣跟他或她多說幾句話。
能多傳承給那人一點記憶,把守墓人世世代代的意誌,儘量多的留給那個人。
楊夕猛然驚醒,她是聽說過這個人的!從她入府以來,這個人的故事就被程家下仆編成各種版本,四處宣揚。
可是聽的人隻注意到了【五骨斷魂釘】的可怕,和水牢裡夜夜傳出的淒厲叫喊。甚至從未有人細細想過,故事裡那個承受如此可怕刑罰的囚徒,到底是不是一個糾纏男人的登徒子。而率性狠毒的程嬌郎,其實是個心比天大的野心家。
青年堅毅苦修的麵孔,漸漸與麵前的男人形銷骨立的身影重合。
“小姑娘,你明白了嗎?”
楊夕被這貫穿了千年的記憶碎片深深震撼,久久不能回神。仔細想了一下,她點了點頭。
昆侖不歧視任何人。
對於昆侖來說,身份,資質,悟性,甚至一個人的性格,原則,這些通通都不重要。它唯一的要求是,共同的信仰。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成為昆侖第三百二十七位守墓人。”男人的眼睛,黑沉沉一片包容:“自身為鑰,守護昆侖的墓藏,直到一個你認為合適的時間,把它還於天下,造福蒼生。你,願意嗎?”
“我願意的,先生。”楊夕忐忑又堅定的回答。
相比較記憶的傳承,鑰匙的傳承要快得多。不過片刻,楊夕的手背上,便多了一朵小小的青色火焰。
男人眼裡始終幽幽亮亮的星火,卻漸漸黯淡了。身上三十顆【五骨斷魂釘】陡然放出璀璨光華,仿佛大吸了一場生命的盛宴。
楊夕大急,撲上去拔那些釘子,可這些骨釘經年累月,深入皮肉,根本拔不出來。不由惶急道:“先生,您不是說您不會死嗎?”
男人笑了,被釘在石柱上的手,吃力的比了一個“三”。
消瘦的麵龐上,依稀是當年天之驕子的風采,混含著時間與酷刑打磨出的剛毅。緩緩道:“這不是死,我此生無憾,不負傳承,心中已經圓滿。心一圓滿,靈魂就可以離開了。”
楊夕急得說不出話,隻覺心裡比當年被親娘老子賣了還要難受,憋得一雙眼睛水潤潤的:“先生,先生您還沒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
男人還是笑著,赤身裸體,消瘦支離,滿臉疲態,油儘燈枯,彌留之際的笑容,卻綻放著絕代風華。“小姑娘,你這是,第四個問題了。”
說罷,不再看著一臉要哭的小姑娘。已經漸漸迷離的目光,望著長長一條水道的儘頭,仿佛終於打破牢籠,走出了這囚禁他全部青春年華的禁獄,忽然露出一個張揚肆意的笑:“蒼生不死……昆侖……不滅……”
再無聲息。
楊夕最終哭成了一個傻.逼。
在那斷斷續續的記憶傳承裡,三百二十六位守墓人,不論什麼身份,什麼性格,留下的都是關於墓葬的傳承,以及針對昆侖“青焰”做出的抉擇,對的,或錯的。
三百二十六人,無一人留下自己的姓名。
楊夕擦乾了眼淚,一邊沿著來路往回遊,一邊默默的在那記憶的傳承裡,留下自己的第一痕印記:
昆侖第三百二十六任守墓人,死於程家水牢。
第三百二十七任守墓人偶然路過,被砸中。這個笨蛋不知道怎麼打開昆侖墓葬,也不知道墓葬的具體位置,在程家地下的哪裡。她覺得‘有教無類’很好,也覺得殺人不是問題。而且,既然上任守墓人想等到的是一個昆侖弟子,她決定去昆侖看看,他們應該有辦法。嗯,就這樣了,三二七是個嘴笨的人,沒了。
整條水道似乎是沒有入口,對於程思成平日如何進來,楊夕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按照對距離的大概記憶,用【幻絲訣】探路,找到了那個,自己調進來的洞。出口在程忠的床底下?楊夕皺了皺眉頭。
六柄削鐵如泥的【玄鐵劍】,配合幻絲訣,楊夕在一條窄小的洞裡玩出了攀岩的絕技。神奇的是,她一路下來又是滾,又是遊,背後的大包裹居然沒丟!真是萬惡的守財奴!
爬到洞口,楊夕再一次把【玄鐵劍】插在頭頂的時候,忽然插了個空。伸手摸摸,好像上方洞的側壁,又有一個橫向洞。裡麵傳來輕輕的吸氣聲。
楊夕眯了眯眼,一個翻身折進洞裡。沒好氣的蹲在洞口:“珍珠,死出來,彆逼我進去抓你。”
洞裡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一雙纖細的手摸到了楊夕的腳丫子,“楊……楊夕,真的是你?”
楊夕把那雙手貼在自己的眼罩上,那手一顫,隨即黑暗裡傳來珍珠的哭腔。
她被嚇壞了。
“我還以為大家都死了——那個使假人的殺我們跟殺雞似的,而且人死了還會站起來聽他的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妖法!他手下有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簡直就是個活兵器,護院在他麵前跟紙糊的一樣,連家主都沒接得住他三招……”
“大家確實都死了。”楊夕握著珍珠的手,她從沒見過珍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顯然,這個姑娘被嚇壞了。可楊夕又不大會安慰人,她想了想抱住珍珠:“起碼你活著,這比什麼都強。不然,我從小到大認識的人,就幾乎死光了。”
珍珠忽然靜了下來。許久才道:“對哈,出事的時候你是不在程家的……”在這個小妹妹的懷抱裡,她僵硬的身體漸漸軟下來,恢複了冷靜,輕輕的道:“程忠死了?”
“死了。一劍穿喉。”
珍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在洞裡不知道躲了多久,漆黑一片,睜眼閉眼都是死人。然後恍惚間聽見你說話,我就想打開石門放你進來一起躲,然後又想起來,你好像不應該在這兒。心裡一怕,就又關上了。直到你滾下去,我也沒看清。”說著頓了頓,聲音淡淡的:“我又想著反正程忠在底下關著的,萬一是那些人進來了,那就把程忠殺了給翡翠報仇也好。”
楊夕這才有點疑惑:“你知道程忠在底下?還有這個洞是怎麼回事?”
“知道,程忠是家主鎖走的。但是這個洞家主不知道,程忠花了很長時間打通這個洞,好像是為了水牢裡關著的什麼人。”
楊夕“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過一會兒,還是覺得死人的遺言得轉到。悶嗤嗤的又憋出一句:“程忠死的時候讓我跟你說,他不怪你。他好像挺稀罕你的。”
這次,珍珠沉默的久了一點,就在楊夕以為她在傷感的時候,卻聽見珍珠從齒縫兒裡哼出一聲冷笑:“他不怪我?真是抱歉,我可沒有辦法不怪他!喪儘天良的事兒這些年他還少乾了?他的稀罕,可真叫人惡心。”見楊夕不出聲,珍珠又像個刺蝟似的,硬邦邦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我跟你說,我雖然是跟他睡覺,可是他乾的那些造孽事兒,我能攔的都攔下了,翡翠那事兒我是攔不住。”
楊夕拍了拍珍珠:“哦,我覺得,不想立牌坊的婊.子,不是有誌氣的婊.子。”珍珠被噎住了。楊夕又補充了一句:“真的!”
珍珠琢磨著,她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她沒說我做的不對,好像是在誇我。可如果我做的對,不就成了有誌氣的婊.子?好像……還是在罵我啊?
因為珍珠的存在,洞口很輕易的被打開了。珍珠比較笨,所以楊夕先把她舉了上去。自己正要往上爬的時候,就聽見珍珠在上麵很驚喜的說:“蘭夫人?您也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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