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縱雲微微低著頭:“父親!”
老爺子擺手,叫李縱雲先不要說:“咱們父子有幾年沒一起吃飯了,今天叫人做了你最愛吃的湘菜。你大姐也特意趕回來了,這是她特意給你做的寧遠釀豆腐,你嘗一嘗!”
寧遠釀豆腐,這道菜擺在桌上,李縱雲見了五味雜陳,問:“大姐她人呢?”
老爺子道:“她也是不容易回來一趟,叫老太太叫過去說話去了。”
桌子上都是李縱雲愛吃的,他一個南京人,卻十分愛吃湘菜,這實在是讓人疑惑。
他們這樣的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父子兩個乾巴巴吃飯了一頓飯,到了書房說話。
老爺子道:“縱雲,你當初說自己要去從軍,要去革命。我和你祖母攔不住你,隻好由得你去了。後來呢,你又寫信回來,說革命軍也其他地方軍閥不一樣,是有信仰,是為人民做主的軍隊。可是在我看來,其實也沒什麼實質上的不同,無非是槍多一些,兵多一些,統帥有威信一些罷了。同四川的軍閥,北京的政府,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的。”
各種各樣的爭論,當初在家裡的時候,李縱雲都已經說完了,這時候他反倒提不起興趣了:“父親,二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的這些爭論,自見分曉。現在的南京政府它有沒有作為,到底是不是為人民做主的政府,將來史書上自有論斷。”
老爺子笑:“好,二十年之後,我八十了,那是大概率能看得到的。你這次回來參加南京的開國大典,人是很忙的。隻怕不是那位陳小姐,你現在也抽不開身,回家裡來?”
李縱雲道:“父親,我是男人,總要有擔當。平白叫她受委屈,是我的不是。”
老爺道:“家庭嘛,家庭總也不是講理的地方,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古人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縱雲,你還有得學呢!家庭講究的是平衡,小輩受些長輩的氣,即便是委屈,也隻能自己疏散開來的。這個道理,你懂是不懂?”
李縱雲心想,這個封建保守的家庭,恪守著長幼有序,上下尊卑,無數的條條框框總是讓人感到憋悶得透不過氣來,深感窒息。隻是他生長在這種環境裡,即便是從思想認識到這是不對的,不人道的,卻也做不出任何反抗來。在他的潛意識裡,那的確是不孝順的。
老爺子坐下來:“我知道,那種包辦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絕不肯遵從的。將來你的妻室,必定要你自己喜歡。現在是民國了,外邊報紙上都講什麼自由戀愛。隻是,我們這樣的家庭還是要按照老規矩來辦的。人你可以自己選,可是嫁過來,必須三媒六聘,還得留在老宅子裡侍奉一段時間你祖母,儘孝心!”
李縱雲不做聲,陳殊那樣的人,自己考大學讀書都不和自己商量的,自己辦工廠,給包身工贖身,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像是一個忍氣吞聲,和丈夫分居留在老宅裡照顧老太太的小媳婦兒。
李縱雲道:“這隻怕不行,她現在還在大學裡讀書,兩年後才會畢業,到時候即便是結婚,恐怕大概率隨軍的。”
讀書?還是大學生?老爺子雖然是老派人,但是與其他的守舊不同,對於讀書人,不論男女,總是讚賞的:“好好好,咱們李家連兒媳婦都是大學生,沒有辱沒門楣!”
可是還要讀兩年書,李縱雲今年二十七歲,老爺子道:“先結婚,再去讀書嘛!你都二十七了,又是三代單傳,你祖母日夜為你憂心呢?”
李縱雲這時候曉得,不能說陳殊還不同意嫁給自己,隻說是自己的原因:“開國大典以後,我就要去北平了,隻怕沒有時間。七月份,她也要去讀書的。兩個人都忙!”
至於其他的人,什麼安如小姐、夫人,李縱雲自己都不去見的,陳殊以後也不必要打交道的。隻是父親和祖母哪裡,李縱雲總要做好工作的。
李縱雲做的這些事情,陳殊一件都不知道。隻是她剛剛在樓下酒店大堂,遇見一位臨時有事,走不了的客商。
問了是去哪裡,那人道:“要去上海進貨,隻可惜現在有事,走不了了。”
在一打聽,果然是明天的車票。雖然不是一等車廂,同馮太太她們也不是同一輛火車,但是已經足夠好運了。
陳殊花了三倍的價格,把那張車票買下來,又叫杜均去通知馮太太她們:“讓馮太太不用擔心,我明天能同他們一起回上海了。”
杜均表情很不自然,喔了一聲,跑出酒店了。在門口等了半晌,這才等到又送東西來的付旗,叫他馬上回去告訴他們家參謀長:“陳小姐換到一張車票,明天要同我們一起回上海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