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英眨著小眼睛,瞄了瞄她媽,又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外公。
不知道為啥,她有種哥哥們要完蛋的感覺,不,一起完蛋的,可能還有統統。
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汽車站走去。
上午十點,車站這邊有一趟發向甘華鎮的車,四人進了車站後,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坐的這趟車,才緩緩行出了車站。
蘇步青很喜歡這個一點都不怕自己的小外孫,他自己情況自己清楚,大女兒家的個孩子,最大的那個現在都參軍去,卻還些怕他,小的兩個就更彆說了,反正因著他容貌問題,兩小的尊敬是有,但也不怎麼親近他。
小女兒家這裡,雙胎胞中大的一個也還好,雖然不說親昵,但卻不怎麼怵他,另一個,那膽子比大女兒家的閨女還要小,一看到他就跟個鵪鶉似的,所有孫子輩,隻有這最小的這個小不點,對他沒有一點怯意。
不但沒有怯意,好像還很親近他。
剛才他把她抱過來,她的小胳膊就很自然地環到了他的脖子上。
小孩子最不會隱藏情緒,這小外孫是個好的,他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上車後,他都不把孩子還給人家爹媽,自己抱著孩子,找了個位子坐下,還把靠窗的坐位讓給了衛子英,讓衛子英能更清楚地看窗外的景色。
衛子英坐在車椅上,眼睛很自然的就看向了車窗外。
汽車正在慢慢驅出車站,就在車子即將奔上馬路之際,衛子英視線一展,倏地發現,在出站口的馬路邊,有個瘦骨嶙峋的女孩,正在東張西望。
那女孩穿著一件打了不少補丁的棉衣,身上衣服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外麵的料子都有些泛白了,她肩上還斜斜挎著一個帆布包和水壺,同樣的,這兩樣東西也很陳舊,那水壺塞子,甚至隻是一塊青布,壺蓋都不知落去了那裡。
那女孩是背對著她的,衛子英看不到她的臉,但女孩那比同齡人要削瘦許多的背影,卻是衛子英熟悉的。
那是丫姐姐……
認出來人刹那,衛子英想也沒想,就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丫姐姐……”幼稚的聲音,把馬路旁正在看路的呂丫驚到了。
呂丫目光一抬,就撞進了衛子英詫異的眼神裡。
她嘴角彎出點點弧度,朝衛子英笑了笑,然後伸出一個手指,放在嘴邊,對衛子英做出一個噓的手勢,旋即就轉身,往北麵走去。
衛子英看著呂要越來越小的背影,整個都木得很。
丫姐姐怎麼來市裡了?
她來市裡,呂家另外幾個姐姐知道嗎?
“英子,你在叫什麼丫姐姐,呂丫來市裡了嗎?”坐在衛子英後排的蘇若楠,聽到衛子英的喊話,視線轉向車窗外,問。
左河灣能叫丫的閨女,隻有呂家丫,那呂家也不知麼回事,幾個閨女都這麼大了,卻始終沒給他們取名字,大丫,二丫的一直叫著,所以,蘇若楠一聽到丫,下意識就想到了呂丫。
“沒,看錯人了。”衛子英聽到她媽媽的話,忙不迭回道。
回完話,衛子英小眼睛忽地局促起來。
完了,統統學壞了,竟撒謊騙起了媽媽。
可是……
丫姐姐離開前的動作,明顯是不想讓彆人知道她來市裡了,如果她告訴了媽媽,那媽媽豈不也就知道了。
一旁,蘇步青看著說完話,就悶下頭,明顯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孫女,目光一抬,落到了遠處,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身上。
老人家眉頭輕蹙了蹙,然後緩緩闔下了眼睛。
車子馳出車站,帶著輩人奔向了甘華鎮,快到中午時,一家口帶著遠道而來的蘇步青回到了左河灣。
還有天就過年了,生產隊已經徹底收了工,整個村子都熱鬨騰騰,村民們坐在黃角樹下,烤著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而聊得最多的,就是高考和潘家的事。
大夥談高考還是因為他們隊裡,衛永民考上了。
說到衛永民,大夥就感慨的不行。
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啊,書讀得好,地裡的活也很上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小夥,偏偏就遇上了陳麗這個禍害,這下好了,再談,人家大閨女就要嫌棄他了。
畢竟,再談,那就是二婚,頭婚姑娘,誰願意找個二婚的啊。
不是一家子人,沒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過,外人,永遠不會清楚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性子。大夥看衛永民哪哪都好,偏衛永民落在衛家人眼裡,卻是毛病一大堆。
特彆是以前拎不清的時候,沒少戳周桂兩口子的心窩子。
但整體來說,也勉強還成。
大夥談到衛永民的時候,話裡自然就落不下陳麗,陳麗現在成了女人們教閨女的反麵教材,陳麗就是待知青院,閒言碎語也沒少刮進她耳朵裡。
每一次聽到,陳麗就能氣得胸口疼。
當然,她再怎麼疼,也和衛家沒有關係。
在談衛永民的時候,大家話裡又提起了潘家,但說潘家的倒不是閒話,提起來,多是唏噓罷了。
潘玉華在城裡遇上那母子人的事,最終還是在隊裡傳開了,這事,倒不是彆人傳出來的,而是潘家奶奶在洗衣服的時候,走神,差點摔進河裡,關心她的幾個媳婦看她最近心神不寧,就多問了幾句,一問,潘家奶奶就吐苦水似的,把話吐了出來。
像潘玉華這種事,擱在誰家都是大事,陳舒敏和衛永凱雖然叮囑孩子們彆亂說,但放寒假時,兩口子送衛春玲幾個孩子回來時,還是給潘宏軍兩口子透了透氣。
自己養的孩子,自己清楚,潘玉華貼心懂事,這兩口子倒是不擔心潘玉華去找親人,就算是真去找了,玉華,還是他們兩口子的孩子。但潘奶奶年紀大,在她的思想裡,哪有小孩子不想自己親生父母的,連著幾天翻來覆去睡不著,因為這事兒,都差點憋出了病,忍了幾天,著實愁得不行,想找人傾述,正好那幾個媳婦就湊了上來,於是,整個左河灣都知道,潘玉華親生那邊的人出現了。
但具體情況,大夥還是不大清楚。
談得最多的,就是擔心親生那邊的過來搶小孩子。
潘家閨女很乖的,見人就喊,有禮貌的很,還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人,見她媽經常頭暈,鬨都要鬨得潘宏軍帶張荷花去看病,這次張荷花的病,要不是有個貼心的閨女擔心她,哪會提前檢查出來啊。
人心都偏的,一個溝子裡住著,沒人希望潘玉華被親生的那邊帶去,真要帶走了,潘宏軍兩口子還不得挖心的疼啊。
“喲,永華,若楠你們回來了,二嬸子還說,下午你家殺豬呢,你們回來的正是時候。”
黃角樹下,聊天的幾個媳婦見進溝子的石板路上,衛永華一家回來了,幾個嘴巴利索的媳婦,遠遠就開始調侃了起來。
“城裡的水真養人,若楠這才進城多久啊,我咋看著越來越俏了呢。”
“可不就是,以前村裡就屬她最俏,現在啊,我都不敢跟她站一塊了。”
另一個媳婦哈哈笑道。笑完了,眼睛一轉,落到了蘇若楠身後,牽著衛子英一瘸一瘸走過來的老人。
一看到這個人,幾個媳婦聲音戛然頓住了,目光都驚悚地往蘇步青身上望。
沒辦法,蘇步青的外在形象是真的很嚇人,腿瘸就算了,臉上還有條疤,左眼沒有眼球,這要是晚上看到,不定會嚇死個人。彆說晚上,就是白天看著,都怵得人心慌慌的。
偏這人氣勢還很強,臉冷颼颼的,隻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凶的。
“就你們會說,怎得都閒在這兒呢。”蘇若楠見幾個媳婦歇了聲,笑了笑,走到黃角樹下調侃了一句,然後一轉身,朝幾個媳婦介紹道:“這是我爹,從江省來看我的,我就不和你們聊了,先回家了。”
“啊,哦哦哦,老叔這麼遠來,永華啊,你可得好好招待老叔。”其中一個媳婦,從驚悚中回神,大著膽子朝蘇步青笑了笑,然後趕忙對衛永華道。
衛永華嗬嗬一笑:“那是,你們聊,我們先回去了。”
說著,讓了讓身,讓蘇步青走前麵。
蘇步青儘量收起一身淩厲,不苟言笑地朝幾個媳婦點了點頭,然後牽起衛子英,跟在蘇若楠身後,慢騰騰地去了石灘子那邊。
等他們一走,其中一個媳婦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氣,道:“媽啊,嚇死我了,這就是若楠的爹,咋看著這麼嚇人呢。”
另一個媳婦,聽到這女人的話,抬腳,不輕不重踢了踢她。
“這話可不許亂說,我以前聽若楠提過,說她爹她娘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她爹當時受傷很嚴重,差點沒救得回來。”
“戰場上退下來的,難怪啊……”其中一個人,敬佩地感慨了一句。
“這老人一身氣質好強,難怪若楠她姐看著也那麼利索。”
“咋若楠就沒繼承到她家的傳統,她爹和她姐看著都很那啥,怎麼到了她這裡,就嬌嬌弱弱了呢?”
“老小嘛,家裡肯定會多疼幾分,自然就嬌了哦。”
“也對。”
幾個媳婦說了幾句,話題就又轉到了潘家身上。
另一邊,帶著蘇步青回家的蘇若楠,還沒走上石灘子,就見自己兩個兒子,一人背著一背柴,從竹林另一方走了過來。
大兒子走前麵,小兒子走後麵,兩兄弟心有點貪,身後背的柴,都冒了尖,看著就有點重量。
衛永華是個心疼兒子的,一見兩孩子背了這麼大一背柴,忙不迭把自己身後的背簍擱到地上,然後上去,把衛誌輝身上的背簍取出來,自己背著,不但如此,他還伸手扶住了衛誌勇的背簍,減輕壓在衛誌勇身上的重量。
“天這麼冷,還去打什麼柴。”衛永華心疼地說了一句。
“大哥,二哥,我回來了。”衛永華話剛落,衛子英就甩著小胳膊,睜著大眼睛,興衝衝奔向了兩個哥哥。
而被她喊的兩個哥哥,在看到他們那有點凶的外公後,都泛起了局促。
“外公。”局促歸局促,但該喊人還是得喊人。
蘇步青嗯了一聲,衝兩個外孫點了點頭:“有力氣是好,但你們還沒到那使力氣的年紀,悠著些,彆閃了腰。”
“沒,我仔細著,回來的路上都是背一會兒,歇一會兒,沒閃到腰。”衛誌勇衝蘇步青笑了笑,道。
蘇步青點點頭,往上石灘的石梯看了一眼,又道:“上麵是個坡,你們歇一會兒再爬坡。”
“你們慢慢上來,我和你們外公先回去了。”另一邊,什麼都沒說的蘇若楠,把衛永華丟下的背簍搭到肩上,看了一眼父子四人,然後招呼著蘇步青,往石灘子上去。
等外公和媽媽一走,有些局促的衛誌輝一把將衛子英給抱起來:“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家裡還有兩個哥哥呢?”
衛子英小腦袋猛搖:“沒,記得呢,我可想哥哥了。”
衛誌輝才不信衛子英的話:“想哥哥,那怎麼不跟春玲姐他們一起回來。”
衛子英:“爸爸媽媽不讓,說差不了幾天。”
衛永華:“走吧走吧,回家了,等來年暑假,我讓你奶送你們也去城裡玩一趟。”
衛永華和蘇若楠進城上班幾個月了,可衛家這對兄弟,到現在都還沒有進過城,一是城裡住不下,二則是兩兄弟都懂事了,知道家裡事多,他們要是走了,奶一雙手,就更忙不過來了。
父子幾個歇了一會兒,便往石灘子爬了上去。
衛家院子裡,親家遠道而來,還是第一次上門,周桂這女主人,已經熱熱情情地招呼起了老親家,又是給打洗臉水,又是給換新布鞋……衛子英這才剛爬進自家院子,她奶就已經在給外公煮糖水雞蛋了。
“爺,奶,我回來了。”
小丫頭手腳齊用,費力地翻著自家那高高的門檻,一邊翻,一邊軟軟綿綿地喊著周桂和衛良峰。
聽到這聲爺和奶,周桂和衛良峰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哎呦,小孫女總算是回來,再不回來,他們都等不及要去城裡接人了。自從家裡少了這個小孫孫,整個家都靜悄悄。而那那時刻縈繞在他們耳邊的‘奶’和‘爺’楞是就這麼消失了。
剛消失那段時間,可把這老兩口給想得不行,睡覺都睡不踏實,這會兒人終於回來,周桂也不燒火了,把衛良峰摁到灶台下,讓他燒火給親家煮糖水蛋,自己顛顛跑去抱小英子。
“可算是回來了,哎呦,瘦了瘦了,永華啊,你在城裡,是不是沒給小英子吃飯啊,怎麼我掂著,掉肉了呢。”
周桂一抱到衛子英,就唬著臉,盯向了衛永華。
衛永華:“……?”
瘦了?
他怎麼沒感覺。
天天大米飯配肉,她和若楠一個月的肉都進了她的嘴裡,她哪有瘦啊。
衛永華覺得自己有點冤枉。
有種瘦,叫奶覺得我瘦。
衛子英聽她奶說她瘦了,小嘴微張,覺得她奶眼神好像有點不大好使了,她擔憂地看了看她奶,然後小臉湊上前,懟到她奶的眼皮子下麵,奶聲道:“奶,你仔細看看,我沒瘦,爸爸前兒還把我上稱稱了一下,胖了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