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2)

公社今兒這個通知,仿佛油鍋裡落進了一滴水,頓時沸騰開了。

因著通知沒明說,執行的是啥,大家回去的路上,都在議論這個事。連周桂和張荷花在路上時,嘴裡也在談這事。

倒是衛良峰在回來前,跑去公社打聽了點情況,他沒摻合兩個女人的話,一路都抽著煙,心情一看就很好。

死刑,果然是死刑。

朱家那黑心肝的,就該死刑,特麼的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當是戰亂那些年啊,竟敢光天化日殺人。

呸,活該。

走了一個多小時,一行人就回到了左河灣。

一回去,溝子黃角樹下,就又聚了不少人,顯然大夥都已經知道了公社的通知,隊員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這事。不過左河灣這邊,說的最多的還是呂婆子。

畢竟,呂婆子是左河灣的人。大家就想知道,呂婆子這次兒會是個什麼判法。

這年頭,人們集體榮譽感特彆強的,左河灣的人都覺得呂婆子該死,但心裡又全都不希望他們左河灣出個被槍/斃的壞人。

坐牢坐到死,聽著都比這挨槍子的強。

這萬一呂婆子被槍/斃了,那他們左河灣就和隔壁東陽大隊一樣,出去都要矮人一頭。

想到這兒,大夥心裡就恨死了呂婆子,矛盾得很。

大夥心裡矛盾,呂家就更矛盾了。

兩三天過去,被豬咬的呂和平已經從衛生所回來了,他的臉毀了,至於毀成了什麼樣,因著一張臉都包著紗布,大夥暫時還不知道,反正據呂家傳出來的消息,這小子的臉是救不回來了。

呂老大和呂老二兩兄弟現在愁得很,家裡獨苗苗臉爛了半邊,以後還怎麼娶媳婦啊,他們呂家還指望著他傳下去呢。

正愁眉苦展,今兒上集的人,又帶回來他們老娘要被‘公審’消息,這使得這老兄弟更愁了,覺得呂家的臉都被丟光了。

說起來,也就他們自己還以為有臉,呂家見天的打幾個閨女,那不把閨女當人看的毛病,早就讓他們丟臉丟到了家。

呂家這幾個大人,在村民們眼裡,是真有毛病。

以前呂婆子在家,見天咒罵閨女,大夥還能以當爹娘的不敢忤逆老人,所以不幫腔,但現在是怎麼回事,呂老婆都被抓走這麼長時間了,呂大媳婦和劉芳,卻還在見天的打閨女。

隻要一不如意,幾個閨女就得要挨棒子。

呂和平臉被咬傷,沒人知道是呂三丫乾的,按說,就算生氣,也是把那隻咬人的豬給殺了,結果這四個大人舍不得殺豬,因為豬還沒到出欄的時候,殺了也賣不上幾個錢。他們憋著的氣沒地方撒,就全撒在了幾個閨女身上。

呂大丫年紀最大,受氣最多,這幾個閨女沒了呂婆子的磋磨,現在又落到了親娘手上。

*

今兒掙錢了,衛子英全副心神都被錢給占據了,連聽大人們說話都沒興趣了,一回來,就跟在潘玉華身後,躥進了潘家,然後等著分錢。

十一塊八,潘玉華直接把錢對半,分了五塊九給衛子英,連自家出的紅糖錢,都沒有扣起來。

拿到一半的錢,衛子英可高興了,大眼睛都快眯成了小月牙,拿著錢,搖著小腦袋又數了一次。

一天掙得都比上一月掙得多了,小丫頭爽歪歪的,走路都有點飄。

潘玉華瞅著她這模樣,好笑得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她算是看出來了,小英子就是個財迷,還是隻進不出的那種。

分了錢,衛子英朝潘玉華揮揮手,然後腳步輕快的,蹦蹦跳跳回了石灘子那邊……

回去後,就翻箱倒櫃,把自己小木箱裡的錢袋取出來,然後開始數自己的存款。

她數得可仔細了,數到最後,發現自己加上今兒賣冰/粉的錢,竟都有三十八塊了。

沒就,就是三十八塊。

本來她應該隻有二十六塊的,但上次她奶知道她給了哥哥們各六塊錢後,第二天,就把哥哥們那兒的錢給收了,然後給她揣到了小錢袋裡。

她奶收的時候,說兩當哥的不給妹妹做榜樣,連妹妹的錢都要。還說衛子英的錢,是她以後的嫁妝本,沒瞅幾個長輩都沒拿嗎?

衛誌勇兄弟,被他們奶說的臉發紅,拍著胸口保證,以後再不要妹妹的錢,他們也會給妹妹存嫁妝本……

*

時間慢吞吞過,期間衛子英又和潘玉華上街賣一次冰/粉,六月初九這天就到了。

農曆的六月初九,好巧不巧,正是陽曆七月一號,鎮上學校放暑假的日子,到了這天,各個生產隊都放下了手裡的活,能去公社的都去了。

衛家幾口人,就衛子英和周桂沒去。

周桂在衛良峰那裡聽了一耳朵,已經知道了朱家的結局,衛子英則是周桂不讓她去的。周桂覺得小孩子,眼睛還是亮一些好,彆去看那些東西。

果不其然,公社在開了一場批判大會後,告誡所有社員,彆做那作奸犯科的事,當場就把朱家兩個老東西和呂婆子給槍決了。

看過這場槍決的人,回來都唏噓不已。

他們唏噓的不是這幾個被打死的人,而是他們犯下的事。

本來大夥隻當販賣人口的隻有朱家那一窩子惡狼,但等到公社宣判後,大家才知道,原來,他們左河灣也住著一隻惡鬼。

這隻惡鬼隱藏的很好,這些年,大夥竟都沒有看出來。

公社宣判時,把朱家和呂婆子的罪名說的明明白白,解放後這二三十年,朱家賣了好多人,據說,甘華鎮另兩個生產大隊有兩姑娘,就是被這姓朱的畜生給拐走的。

而這牽橋搭線的人,是呂婆子。

呂婆子在這場人口販賣中,主要任務就是去摸點,特彆是這種賣姑娘的事,都是先有買家,然後才找人的。

每次呂婆子看中了人,就會去通知朱家,有時候是朱標強出手把人弄走,有時候,則是朱老頭兩口子裝弱,哄騙人家心善的姑娘,騙到沒人的地方,讓外省來提貨的人下手。

這是一起性質極為惡劣的人口拐賣案,西口市這邊聯合外省兩處公安,一共抓到了十幾個人販子,這十幾個人販子,沒有什麼主犯或是從犯的區彆,全部都挨了槍子。

朱家兩個老畜生和呂婆子被槍決後,當天中午,周柄貴家就響起了她媳婦的嚎啕大哭聲。

這聲音,聽得人心裡泛酸。衛良忠還提著二兩酒,去周柄貴家坐了坐,陪著周柄貴喝了一杯。

周柄貴在酒桌上,也哭了。

哭得很茫然。

“衛大伯,我恨啊,朱家這是挖我的心啊,我好好兩個兒子,就這麼被他們給害了,他們就是全死了,也消了不我心頭的恨。”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頭,周柄貴哭得比起他媳婦,更揪人心。

“他們這麼小,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可現在,一個腦袋傻了,一個走路都不穩,一輩子乾不了重活,在鄉下,乾不了重活還怎麼討生活,這不是斷他們活路嗎。”

柄貴媳婦聽著男人的話,也在一旁默默流淚。

衛良忠抽了口煙,瞅著都在流眼睛的兩口子,又瞥坐在竹椅子上,已經能聽懂大人說話的周大柱。

“大柱,想學手藝不。”衛良忠抖了抖煙鬥,把煙鬥裡的煙灰抖出來,問。

竹椅上的大柱聽到學手藝,赫地抬起了頭。

一旁,為兒子傷心的周柄貴兩口子,也倏地看向衛良忠。連局促的周二柱,都睜著希翼的眼睛看著衛良忠。

衛良忠被四雙眼睛盯著,抽口煙,慢條斯理地說:“大柱的腿走路不利索,地裡活是比不上人家,但討生活的,又不是隻有種地這一項。”

周柄貴:“大伯,你,你有啥主意,你說,我現在不敢求彆的,隻想以後我和孩子他娘走了,大柱三柱能求個生活,養活自己就好。”

衛良忠:“大柱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手,腦子也靈活,回頭我去問問永華,看他要不要收徒弟。”

周柄貴和她媳婦一聽讓衛良忠竟是讓周大柱跟著衛永華學木匠,眼睛頓時亮了。周大柱那雙木訥的眼睛,也刹那恢複了明亮。

衛良忠:“我隻是去說說,收不收,那就得看永華了,還有就是永華答應收大柱,大柱也得先能走路。醫生不是說,走路得靠自己練嗎,我看大柱回來後,就一直坐著,都沒咋練過走路,這走不了路,就算是永華有心,怕也會收不了。”

周大柱聽到衛良忠的話,趕忙道:“大爺,我練,我練,我一定會練,兩個月,兩個月後,我一定像以前那樣走路。”

練,哪怕再疼,他也練。

周大柱八歲了,這在農村,已經能當半個大人用了。

他心裡其實明白得很,不管他能不能像以前那樣走路,他這輩子都完了,所以,他自暴自棄,乾脆也就不練了。

小孩子心思敏感,周圍鄰居過來探病,眼裡露出的那種情緒,甚至都讓他想過,直接跳進左河,一了百了算了。

但現在,周大柱卻不這麼想了。

因為,衛大爺給他指了一條路。

他還沒有完全廢,他還有用。

衛良忠看著終於開了口的周大柱,笑著點了點頭:“不急,你動過手術,身體也沒養得過來,慢慢練吧,隻要雙腿能恢複走路就成。”

說到這裡,衛良忠眼一轉,看向周柄貴:“柄貴,三柱是傷了腦袋,不是傷了手腳,好好養,永華要是真收了大柱,大柱學會後,肯定也是要走鄉串鎮的,木匠雖然是手藝人,但有時也會搬搬抬抬,把三柱教好點,以後就讓他跟在大柱身邊,做下重活,這樣,也能在主人家家裡討口飯吃。”

衛良忠這話一出,周柄貴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口子心裡陰霾,隨著衛良忠這話一出,刹那間明亮了。

“大伯,謝謝你,謝謝你,隻有你老人家,才會這麼為咱家打算,我一定好好教三柱,三柱就算是個傻子,我也會把他教成個乾乾淨淨,不招人嫌的傻子。”

周柄貴激動地拉住衛良忠的手,打心眼裡感激他。

衛良忠這主意,可是一下解決了他家兩個兒子的問題。

就像他剛才說的,他不求彆的,隻求孩子們以後彆餓死就好,若是大柱真學了永華兄弟的手藝,餓是肯定餓不死了,以後保不準還能因為這手藝,討上媳婦。

成了家,有了子,他和媳婦就算是躺進棺材裡,也能安心了。

三柱也是一樣,隻要他不招人嫌,從小就培養他聽話勤快,讓他多親近大柱二柱,以後大柱二柱肯定不會不管他。

衛良忠點點頭:“就是這個理,三柱勤快些,收拾乾淨一些,以後就是出門找活,也不會有人嫌他。行了,這事先彆聲張,隊裡想跟著永華學手藝的孩子很多,但永華一直沒鬆口,我也不知道他那邊同不同意,等我先和他說說,成了,你們就準備拜師禮,帶大柱去拜師傅。”

農村人,手藝活也是有傳承,不正兒八經拜師,永華就算是教,也隻教點皮毛,隻有磕頭拜師了,永華才把自己那手絕活傳出來。

“噯,我聽你的,不說,誰也不說。”

“嗯,那我那走了。”衛良忠把杯子裡最後那口酒喝完,便出了周家。

周柄貴兩口子,一直把他送出院子,再目送他進了自己家,才關上院子門進了屋。

許是看到了希望,那在周家頭頂上縈繞了一兩個月的陰霾,終於散了去,兩口子腳步再不像以前那麼沉重了。

“大柱,聽到你大爺說的話了吧,你的腿,多練練吧。”周柄貴走到兒子身邊,垂頭看著兒子明顯長短不一的腿。

“爸,我練,我一定練。”周大柱紅著眼睛,衝周柄貴保證。

周柄貴看著懂事了不少的兒子,眼裡欣慰的同時,又心酸得不行,“嗯,明兒爸給你做個趁手的拐杖,你拄著慢慢練。”

周大柱嗯了一聲,重重點了點頭。

周家這邊看到希望,撥開烏雲見明月,呂家那邊,這會兒卻是都愁得不行,因為,大隊通知他們,讓他們去給親娘和舅舅、舅媽收屍。

這事,呂家兄弟打心底裡不想去。

老娘被槍/斃,臉麵碎得,補都補不起來了,他們才不想去收屍,但耐不住村支書親自來通知,他們不去都得去。

當然,呂家泛愁的人裡,不包括呂三丫。

呂三丫心情好著呢,中午的時候,還多吃了一碗飯,盛飯的時候,還指著白米飯往碗裡裝。

呂大媳婦見她這麼沒眼力,抬手就往呂三丫的背上打去。

呂三丫現在才不給他們打她的現會,一見她媽巴掌落下來,端著碗就跑開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沒眼力勁的,沒瞅家裡正煩著呢,就知道吃。”

呂三丫坐到屋簷下,順手把自己碗裡的白米飯,撥弄了一些給四丫和五丫,難得心情好的,回了一次嘴:“我看你們都吃不下,那我就多吃一點啊,不吃飽,哪有力氣乾活。”

“你奶死了,你還吃得下去,你有沒有良心。”劉芳瞅著平時屁都不打一個的呂三丫,砰地一下把筷子,拍到桌上,眼睛狠剜著呂三丫。

呂三丫仿佛沒有瞅見她在氣般,嘴邊浮出個嘲諷的笑:“我瞅著她死了,你們挺高興的,做啥都吃不下飯。”

呂大田聽到閨女的頂嘴,眼睛一轉,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呂三丫:“三丫,你在怎麼說話呢。”

呂三丫看著盯過來的呂老大,闔下眼睛,不吱聲了,埋頭幾下把碗裡的飯吃完,然後擱下飯碗,背起背簍,就往院子外走。

“這死丫頭怎麼回事?”呂大媳婦看著腳步輕快,走出院子的三丫,疑惑地看向劉芳。

劉芳呸了一聲:“還能怎麼樣,她奶死了,她高興唄,白眼狼一個。”

呂大媳婦:“……??”

死丫頭,就算真高興也彆表現出來啊,這要被人瞅出來了,還不得說她閒話啊。

呂家兩兄弟沒說話,幾口吃完飯,商量了一下,便帶上鋤頭,背上背簍去了公社。

這兩兄弟也是做得出來,收屍的時候,隻給呂婆子收,朱家屍體這兩說啥都不要,明著說,他們姓呂不姓朱,東陽大隊那邊,姓朱的多著呢,輪也輪不到他們來給姓朱的收屍。

兩人把呂婆子的屍體帶回來,都沒進村,就在良山上挖個坑,然後帶上兩個媳婦,合力把早就給呂婆子做好的棺材,抬到良山上,把屍體一裝,就給埋了。

埋的時候,連個墳包都沒給壘。

看樣子,這是不打算給呂婆子上香了。

*

已經進入暑假,天氣逐漸炎熱起來,左河石墩子橋那裡,多了不少在河裡玩耍的小孩。

住在河邊的,村子裡孩子幾乎都會鳧水,就算是不會,大人們也會花心思把孩子教會。

離河這麼近,誰也不能保證,孩子們會不會掉進河裡,以防出萬一,會鳧水了,至少掉下去了,自己能爬起來。

衛子英對玩水沒興趣,她的興趣依舊是掙錢。

家裡就那幾窩冰/粉籽,這已賣了四次了,再洗一次來賣,今年就沒得賣了。

明兒又是趕集日,衛子英又顛顛跑來溝子裡,和潘玉華一起洗起了冰/粉,現在兩小姑娘對這熟悉的很,都不用大人幫忙,就能自己洗冰/粉和熬紅糖了。

洗好冰/粉,衛子英拍拍手,準備回家去了。

才踏出潘家,一拐彎,就見那邊的衛春玲,穿著一條碎花小裙子,笑盈盈地從老宅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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