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灶洞前,準備燒火的周桂,冷眼瞥著出門的陳麗,哼了一聲:“慣得她了。”
提米出來的蘇若楠,聽著周桂的氣話,啥也沒說,笑著出了門。
另一邊,喊上衛誌學,慢吞吞回到院子的衛子英,瞅著背著背簍出門的二嬸,抬頭,有點恍惚地瞅了眼逐漸落下的太陽。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二嬸竟背著背簍出門乾活了……
回了家,衛子英見周桂回來了,甜甜地喊了她一聲,然後就和衛誌學一起吃起了湯圓。衛子英是個有心的係統,吃之前,還喂周桂吃了幾個小湯圓。
孫女的舉動,讓周桂很暖心,從陳麗那裡帶來的一肚子氣,頓時煙消雲散,還樂嗬嗬把蒸來招待人的一隻熏兔子腿,砍出來幾塊,讓衛子英吃。
至於衛誌學……
這個小少年很多東西都不能吃,熏過的東西,他不能入口,就在一邊看衛子英吃。
天已經完全暗下,那邊建房的人,一直到主人家喊吃飯才收了工。
到了吃飯點,去地裡弄豬草的陳麗還沒回來。回到家裡的衛永民,問了一句老娘陳麗去哪了,得知人去坡裡自留地薅豬草了,沾滿了泥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下,就急吼吼去坡上接陳麗。
看著兒子那一臉掛心的樣兒,周桂心裡忒不滋味。
不就是去薅背豬草,緊張啥呢……
今兒因為壘牆麵上房梁,來幫忙的人很多,兩張八仙桌才把幫忙的人坐下,而衛家這個主人家,除了衛良峰在桌上陪人外,其他的人都沒上桌,端著碗,隨便吃了點就放了碗。
倒是衛子英在吃飯時候,被她姑爺劉大山抱進懷裡,蹭了點桌上的好料。
劉大山住在鳳平莊,因著過來幫小舅子建房子,已經有好些天沒回家了。來到衛家,所有小孩子中,劉大山最喜歡的就是衛子英,隻要不乾活,準會抱起來逗一逗。那看衛子英的眼睛,都讓衛永華懷疑,這妹夫是不是要把自家閨女,給抱回去養了。
衛永紅和劉大山結婚三年多,卻一直沒有孩子,劉大山的娘想抱孫子,還讓兩人去醫院檢查過。檢查的結果,就是兩人都沒問題,但偏就是懷不上。
這也就導致劉大山,看誰家孩子都眼熱。
而現在,他最眼熱的就是衛子英。
誰讓衛子英嘴巴甜呢,每次見他,都軟軟綿綿的喊他一聲姑爺,也不嫌棄他身上臟,隻要他想抱她,她絕對會張開手讓他抱。
他過來建房第二天,她竟讓他抱,都不讓老丈人抱,可喜死他了。
其實這倒也不怪衛子英,說起來,這個年代不抽煙的人真的很少,偏農村人舍不得買煙錢,就抽自己家種的旱煙解饞。旱煙那味,重得衛子英一直覺得那就是一種看不見的生化武器,要人命的很。
而這個姑爺好巧不巧,不沾煙還不沾酒,除了有點乾活留下的汗味,那真真是比她小叔衛永民還好。
她寧願姑爺抱她,都不願她爺抱她。
人嘛都是這樣,衛子英喜歡這個乾淨的姑爺,這做人家姑爺的劉大山,自然也就喜極了衛子英。
“爹,等房子建好了,讓我帶英子回去小住半個月吧。”
吃完飯,來幫忙的人陸續回去了,衛誌學也跟著他爸衛永治回了溝子,劉大山抱著衛子英,坐在門檻上和衛良峰說話。
衛良峰放了碗,又抽起了他的老煙。
不過,老頭知道衛子英不喜煙味,抽煙都離得她賊遠。
劉大山話出去,衛良峰還沒開口,摸黑鋸木料的衛永華就吱了聲:“你大嫂說,過段時間想帶孩子們回江省去看看他們外公,怕是不能去你家了。”
敢情妹夫還真惦記上了小閨女啊。
不行,不行,閨女不能去……
妹妹和妹夫是很好,可妹夫奶奶那一家子卻難纏得很,雖然現在他們小倆口自己建了房子帶著姻伯娘搬出來了,但那啥,兩家沒隔太遠,隔三岔五就有齟齬發生,閨女去了,不被妹夫那幾個嬸娘給嚇到才怪。
劉大山抱著衛子英顛了顛:“這距離放暑假還有兩個月呢,就小住半個月,不影響英子去江省。”
“姑爺,我不去,我還要打鞋掙錢。”衛子英聽到姑爺想搶娃,眼睛溜溜一轉,忙不迭道。
不去,不去,統統哪也不去。
統統要打鞋,要陪奶奶,要陪媽媽,才不要去姑爺家。
“哎呀,我家英子真勤快,家裡有你爸媽掙錢,你打啥鞋啊。英子,真不去姑爺家嗎,姑爺家院子裡的兩棵枇杷快熟了,你要去了,姑父給你打枇杷吃。”劉大山笑嗬嗬的瞅著小丫頭,連哄帶騙,就想過幾天房子建好了,把人拐回家。
衛子英有點眼饞枇杷,咂巴咂巴小嘴,就想說,要不去住三天。
剛想著打個商量,一掀眼,就瞅到她爸睜著對眼睛,直勾勾的瞅著他。
衛子英到嘴的話,忽地一變:“還是不要了,爸爸好像舍不得我。”
衛永華:“……??”
閨女要不要這麼誠實。
劉大山聽到小丫頭說她爸,轉眼一望……果然,自己的大舅子這會兒,正眼巴巴的瞅著懷裡的小丫頭來著。
劉大山:“……??”
算了,不和他大舅子搶娃了,回頭和媳婦努力一點,不定很快,他也有自己的娃。
“行吧,不去就不去吧,那等枇杷熟悉了,姑爺給你摘過來。”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謝謝姑爺。”
說著,衛子英在劉大山懷裡扭了一下,蹭到地上,邁著小腿來到衛永華麵前:“爸爸,咱家除了桔子,還有彆的樹嗎?”
姑爺家有枇杷樹,那自己家呢,自己家還有啥?
衛永華搓了搓手:“沒了,不過沒事,爸爸過兩天就去給你種,你想吃啥。”
衛子英小眼睛亮晶晶:“櫻桃,葡萄,李子,香蕉……”
衛子英一張嘴,就把自己知道的水果,一股腦給說了出來。
水果名太多,把一輩子都沒出過西口市的衛永華給砸得頭暈眼花。
一旁,衛良峰看著滿眼呆滯,認真聽小丫頭說話的兒子,嗬嗬一笑:“老大,這可你承認英子的,回頭,就把這些東西給種上吧。”
“爹,咱家就半畝自留地,種得下這些東西?”衛永華回神,詫異地盯著小閨女。
小閨女都沒出過甘華鎮,咋就念出了這麼多水果?
彆的還好,那芒果和龍眼是啥水果,他活了半輩子,聽都沒有聽過,要去哪裡給她弄。
衛良峰調侃道:“那我咋知道,反正是你答應的。”
衛永華木。
有點想拒絕閨女。
眼睛一垂,就瞅見閨女渴望的小臉,想了想道:“行,回頭爸爸給你種上一些,過兩年就能吃。”
管它是啥呢,自留地的土壁上,種根櫻桃和枇杷還是可以的,而葡萄……自家院子這麼大,搭個架子,就能種幾窩。至於其它的,努力掙錢,以後買給孩子吃。
衛子英聽到爸爸答應了,小嘴一揚,臉頰邊蕩出兩個小梨渦,高興地道:“謝謝爸爸。”
衛子英才不管啥時候能吃到水果,隻要爸爸給她種了,她就能吃到了。
小丫頭高興了,甩著小腿跑去衛誌勇兄弟的房間。
這會兒天已暗下,兩兄弟正在點著煤油燈寫字,衛子英跑進去,和兩個哥哥分享了一下這個消息,又坐在旁邊,眯著眼睛看兄弟兩寫了一會兒字,便準備去找媽媽洗臉洗腳了。
才費力的翻過哥哥房間的門檻,衛子英就聽到了她奶,慍惱的聲音:“衛永民,你是衛家大少爺啊,明兒房子就得上頂了,你哥和你姐夫摸黑著給你弄房子,你倒好,吃飽了就鑽回房間,咋得,是不想要那房子是不,行啊,你不要,老娘修好了留著給誌勇他們。”
和蘇若楠一起忙前忙後,收拾好廚房的周桂,才出廚房,就又吼了起來。
這段時間家裡事多,周桂忙著家裡,又得忙著外麵,從早上一直到晚上,腳就沒有停下來。這不,火氣也跟著上來了,衛永民這段時間,見天的被周桂吼。
吼得衛永民像隻老鼠一樣,見周桂就想躲。
“永民,我看咱媽,好像對我們意見很大。”房間裡,倚在床邊的陳麗,聽著外麵婆婆的聲音,眉頭緊夾,壓低聲音道。
陳麗是真感覺周桂越來越不待見她了,剛進門會兒還好,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婆婆說話越來越不客氣,跟那刀子似的,每次都得劃破臉麵。
她也知道,她揣著孩子進門,婆婆肯定會有意見,但既然已經讓永民娶她了,怎麼不能像對大嫂那樣,多包容她一下。等她生完肚子的孩子,她自然會把懷孕期間落下的事撿起來。
今兒,她當著大嫂的麵,說她懶,啥都不乾,這不是在削她的臉嗎。
衛永民看著陳麗,眼神透著安撫:“沒啥,今兒的事,你彆往心裡去,咱娘不是那種人,這段時間的確是太忙了,大嫂忙得都瘦好多,你能幫搭把手也好。”
“我還懷著孩子呢。”陳麗一聽,衛永民竟沒站在她這邊,生惱地睨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不是想早些搬出去,讓你能舒坦些嗎。也怪我,要我當初……早些搬出去吧,咱搬出去自己住,你也就沒這麼鬨心了,彆生氣,肚子裡還孩子呢。”衛永民見陳麗生氣,趕忙伏低做小。
他其實知道,他和陳麗這麼不體麵的結婚,娘心裡瞥著一口氣,但是,錯已經犯下,他啥也改變不了。娘願意給他建房,讓他和陳麗搬出去,他心裡其實也是高興的,隻要搬出去,陳麗就不會這麼尷尬了。
陳麗聽到衛永民提寶寶,眼神微闔,不再開口了。
外麵周桂還在罵,衛永民稍又安撫了陳麗幾句,便出了房間,和劉大山一把拉鋸子鋸料子。
衛家決定建房太突然,木料是現成的,但卻得趕工,給弄成成品,所以這段時間,衛永華一直都要忙到很晚才收工,連隔壁錢二得空了,也會過來搭把手。
周桂見衛永民出房間了,便也歇了罵聲,她掀眼,不是滋味地往衛永民兩口子的房間門上瞥了一眼,又進了廚房。
“二嬸子,不是我說,當你媳婦還真安逸,我要晚出生幾年,我肯定來給你做媳婦。”廚房裡,幫著衛家砍豬草的錢二媳子,瞅著那邊關著門的房間,感慨道。
她這話,可沒摻假。
兩家相鄰,她是最明白這隔壁嬸子,是怎麼待媳婦的。若楠就彆說了,這些年她瞅著,二嬸子對若楠比對永紅還要上心幾分。
但若楠值得啊。
長得好看,手腳又利索,還不像彆的農村女人那樣喜歡說人事非,除了乾不了重活,哪哪都好。
但永民娶回來的這個……
呸,狐狸精。
臉蛋好看,但卻是個懶婆娘,進門這麼久了,就沒見她洗過一次衣服。也不知道永民是哪隻眼睛瞎了,才會看上她這麼個懶貨。
偏後娶的這個還沒點自知之明,哼,想學若楠做那嬌媳婦,也不看她有沒有那個命。
等著瞧吧,等他們搬去新房子了,就知道,男人和女人過日子,可不隻有嬌就行的。永民要不是頭上有個能乾的哥,就他自己,嗬嗬……啥也不是。
“呸呸呸,錢二媳婦,你嘴巴把門了嗎,說這話也不害臊。”生氣中的周桂聽到錢二媳婦的話,一個踉蹌,差點沒站得穩。
這傻媳婦說啥呢。
也不怕回去了,錢二收拾她。
錢二媳婦訕訕一笑:“沒啥,不過就感慨一下而已。”
周桂潘了個白眼,嫌棄道:“大兒子都十四五歲,發這種牢騷乾啥。再說,就你,我還不稀罕呢。”
“你當我稀罕啊,要和你處一屋,不得天天乾一架。我這不是在說你對兒媳婦好嗎?”錢二媳婦一邊砍豬柴,一邊和周桂懟。
把鐵鍋洗乾淨,倒掉臟水的蘇若楠,笑看了一眼婆婆和隔壁表嫂,道:“媽,我去看看信,我爹給我寄信過來,今兒白天太忙,還沒來得及看呢。”
周桂:“去吧,去吧,對了,誌勇和誌輝不是在山上挖了好多蒲公英嗎,我都曬好了,回頭你給親家去信的時候,把那些給親家寄過去,還有,我曬的金銀花,你也給你爹寄去。”
“噯,好勒。”蘇若楠沒和周桂客氣。
娘家那邊時不時就會寄東西過來,爹和大姐擔心她日子不好過,糧票,肉票,布票啥的,補貼了她不少。這些東西,都用在了一大家子身上,所以,她是沒一點擔心,把家裡的東西寄回娘家,婆婆會說什麼。
應了一聲,蘇若楠便回房看信去了。
衛子英想讓媽媽給她洗臉洗腳,然後上床睡覺的,這會兒聽她媽要看外公寄來的信,小眼睛一亮,顛顛地跟了上去。
她也想去瞅瞅,外公在信上寫了啥。
蘇若楠沒有阻止閨女進房。
在蘇若楠的心裡,衛子英還沒正式上學,認得的字沒幾個,彆說看信了,怕是連一家子的名字都寫不完整,所了看信的時候,一點都沒避諱衛子英。
卻不知衛子英不是正常人,該認識的字,她都認得。
兩母女點著煤油燈,坐在床沿邊,一同看信。這封信是用鋼筆寫的,工整又好看,信很長,足足有六頁,衛子英看懂了信上的每一個字,但連起來的意思,卻有點讓她看不懂了。
不但她沒看得懂,蘇若楠也有點沒看懂。
蘇若楠神情震驚,又重新把這封信看了三遍。三遍之後,蘇若楠整個人頓時不好了。
當媽的因著信裡的內容回不過神,衛子英也同樣懵懵逼逼,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裡全是驚赫。
啥,啥,啥意思……
二嬸她,她,她肚子裡的崽,可、能、不、是、二、叔、的……
媽啊,二叔的頭發被染色了,綠悠悠一片。
衛子英驚悚,小眼睛一抬,暗戳戳瞅了眼她媽。
見媽媽還在走神,她輕輕吐氣,然後悄咪咪跑去了衛誌勇兄弟的房間,一進去,小丫頭也不洗臉洗腳了,脫掉鞋子,就鑽進了哥哥們的被窩裡。
嗯嗯嗯,統統才三歲,啥也沒看到,也不知道……
對,就是啥都不知道。
統統困了,統統要睡覺。
衛子英能以睡覺躲過這事,但蘇若楠這個大人,卻是怎麼躲都躲不掉。
二月初,衛永民和陳麗的事爆出來後,她就打電報回江省,想讓她姐幫她查查陳麗的情況。可江省太大,有些事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查到,那封電報打回去都快三個月了,每次大姐和爹寄信過來,都沒提過這事,她都快把這事給忘了,不想,現在卻又接到了這麼封信。
信上的內容,簡直讓人不敢置信……
陳麗,她,她在江省那邊,竟和那個一直和她通信的男人,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