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遠後心發涼:“所以,皇甫雄已經填上那個坑了嗎?”
“嗯,”幽無命得意一笑,“小桑果,我先前說了什麼?你和我,亦是救世聖人。”
桑遠遠:“……”
“等等,”桑遠遠發現了不對勁,“那薑一他圖什麼啊?”
幽無命從懷中‘刷’地扯出一張地圖,長指點著地圖南部。
“桑果你看,巨鼎往北傾塌,長城淩空掠過,這一帶,其實是安全的。”他的手指自西麵桑州開始,橫劃一條線,經薑、趙、小薑三個州,劃到了東州。
“巨鼎一倒,冥魔要的東西便脫離了雲境,它們再不會回來。自此,雲境剩下的半壁江山,便是太平安樂窩。”幽無命唇角勾起譏笑,“用一半版圖,換來現世安穩。這也是薑氏一直在謀算桑州的原因,在新的雲境格局下,桑州安全、環境好、資源豐富,最適合做新的帝都。”
桑遠遠聽得頭皮發麻。
如果不是她和幽無命一處一處破掉了這條陰謀鏈的話,一切,恐怕都會按照他們的計劃穩步向前推動。韓少陵和夢無憂一直依賴所謂的‘天命之力’,久毒成癮,必定隻會淪為天壇的傀儡。
‘滅半城’之計,必將功成!
桑遠遠心頭十分震撼,默默把思緒理了一理,道:“所以,他們各懷目的。雲帝是為了自己長生不死,薑氏和冥魔王,是為了推倒那隻鼎。然而在最初未被改變的‘未來’裡,他們全都失敗了,對嗎?”
這三方各懷鬼胎,算盤打得啪啪響,但天衍鏡顯示的未來,卻是一個滅世的結果,這個結果誰都不滿意。所以他們聯手,利用天衍鏡,想要改變未來。
幽無命道:“不錯。天衍鏡反複推衍,直到二十多年前,才算出一線轉機。”
就是把薑雁姬和桑遠遠扔到異世之後,天衍鏡中記載的那一個‘未來’,也就是桑遠遠在《嬌妻蜜寵:韓王九十九次小逃妻》中,看到的那一個版本的‘未來’。
隻有那個版本的未來,能讓冥魔王、雲帝和薑一都滿意。
那個‘未來’裡,韓少陵與夢無憂入主天都,雲帝不會死於雲氏後裔之手,冥魔王和薑一可以順利推倒巨鼎,各自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那個未來裡,沒有你和我。”桑遠遠輕聲道,“改變這一切的關鍵,便是你和我。”
“嗯,”幽無命漫不經心地笑,“你我,便是他們的送葬人。”
桑遠遠偏頭望著他,望了許久。
原來她和他的命運,這般緊密相連。兩個人相互成就,缺了誰都不行。
桑遠遠理清了來龍去脈時,幽無命正好也停下了腳步。
目的地,到了。
老雲帝設在冀州的這一處秘密基地,看起來就像是一間普通富戶人家的大院子。
靜悄悄的,左右也無人煙。
桑遠遠悄悄問道:“我們是潛進去還是……”
幽無命一腳踹開了院門。
桑遠遠:“……”
二人踏入院中,發現整個院子裡一片死寂,沒有親衛,沒有仆役。
廊上落滿了灰。
“他誰也信不過。”幽無命嘲諷地勾起了唇,“卻信一隻冥魔。”
桑遠遠搖頭歎息:“也許得知自己會死在子孫後代手上,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設身處地想一想,還真有那麼點操淡。
幽無命不置可否,乾脆利落地拆了一扇扇門,徑直帶著桑遠遠找到了藏在主屋臥房中的密道,踱了下去。
順利得不可思議。
進入大院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桑遠遠和幽無命就打開了最後一扇黑鐵暗門,來到了倒扣著黑鐵小鼎的密室中。
一個身著玄色皇袍,頭頂金冠的人站在鼎後,一隻手放置在黑鐵鼎上方,緩緩抬起了厚重的雙眼皮,望向幽無命和桑遠遠。
老雲帝的模樣平平無奇,就像個尋常的年老昏庸帝王。
“來了。”老雲帝笑了笑,“幽無命,我真是小瞧了你。”
幽無命懶懶地抱起胳膊:“放棄抵抗,束手就擒麼?”
“不——”老雲帝把調子拉得很長,“怎麼可能,那不可能。我雲逸的命,由我,不由天。你現在掉頭,離開這裡,替我關上門,彼此相安無事。如若不然,我便取了這鼎中滿溢的天命之力,將我這副老朽的身軀,變成一個大炸火——砰!一起完蛋。”
桑遠遠目光詭異地看了看那隻鼎。
幽無命道:“我千裡迢迢過來,其實是想問一問你,天衍鏡的用法。”
老雲帝溫和地笑了笑:“其實用法很簡單,手放上去,心中想著事情,便能感應到氣機了。隻不過後來鏡子裡沒了天命之力,需要借助共振從底下抽取能量來供它,便有些麻煩,得養著天壇那一群人來幫忙。再後來嘛……無甚大用了,它已經壞掉了。”
桑遠遠明白了,老雲帝剛得到天衍鏡的時候,它就像個還留著一點電量的手機,老雲帝可以使用它,也可以查看許多資料。後來電池用光了,隻能在天壇一邊充著電,一邊功率全開地用,於是就把它給用爆了。
桑遠遠道:“所以製造這黑鐵小鼎,也是從天衍鏡中學來的。”
老雲帝挑了挑眉:“小姑娘挺聰明。”
“那你知道巨鼎中那個透明的能量光體是什麼嗎?”桑遠遠問道。
老雲帝愣了一下:“後生可畏呀。又漂亮又愛動腦子的小姑娘,我還真沒遇過幾個。算你問對人了,這個問題,雲境十八州,隻有我能回答你。”
“那是高等級世界的種族,叫做冥。”老雲帝眯著眼,仿佛在回憶當初從鏡中看到的景象,“頂天立地的光巨人。知道為什麼叫它們‘冥’嗎?你看冥這個字,是不是上麵一個天蓋,天下麵,有個像日一樣大的腦袋,腦袋下麵有脖子和四肢。冥,就是這麼大個的東西,一根手指,得有千裡長。”
桑遠遠和幽無命對視一眼。
老雲帝道:“那個世界的人,厲害呀。冥被他們困著,數萬年動不了一下,源源不斷地提供資源和能量,供人修煉、製造超乎想象的可以飛上天的堡壘。冥魔,便是冥的痛苦和怨念,一旦生成,就會汙染冥的純淨能源。”
“於是他們切下冥的一段肢體,削去血肉隻剩骨骼,放進我們這樣的劣等世界裡,設下陷阱,冥的痛苦和怨念會被這斷骨吸引,投射到我們的世界,就是那鋪天蓋地的冥魔!”
桑遠遠吸了一口涼氣:“那我們又算什麼?”
“算什麼?”老雲帝嘲諷地笑了笑,“正好生在了垃圾堆中的老鼠吧。”
“你想得到力量,鑽出去,是嗎?”桑遠遠問。
“是。”老雲帝笑了笑,“你說對了。誰甘心一輩子做老鼠?當然是要出去看看啊。”
幽無命點點頭:“你是看不到了,將來待我與桑果占了那些地盤,我會記得替你上炷香,告知你一聲。”
老雲帝陰鷙地眯起了眼:“幽無命,你是不是忘了方才我說過什麼?想要同歸於儘麼!”
他將手重重摁在了黑鐵鼎上。
幽無命一臉無所謂,緩緩從身後抽出了大黑刀,刀尖燃起黑焰,唇角挑著嘲諷的笑容,一步步逼近。
“哈!好哇!那就一起死吧!”老雲帝猛地掀開了黑鐵鼎。
隻見這鼎中並無七彩之力,而是一團與幽無命的刀上出如一轍的黑焰。
老雲帝頭上的金冠都驚歪了:“怎麼可能!分明是從地下汲取來的天命之力,怎麼可能被調了包!”
桑遠遠同情地望著他:“並沒有調包。隻不過,幽無命已經取代了‘天命’,成為你難以理解的存在。”
巨鼎中的七彩之焰已被幽無命點燃,老雲帝利用共振來汲取鼎中的力量,引上來的自然隻會是幽無命的黑焰。
幽無命三下五除二製住了老雲帝,廢去修為,扔在一旁。
“桑果,我來試試能不能借那冥骨之力,修複天衍鏡。”
幽無命取出碎鏡片,放置在地上,認認真真把它們一片片拚好,然後將黑鐵鼎罩了回去,蕩出黑焰,引動共振。
桑遠遠看著眉目專注的幽無命,默默凝視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的身邊,替他護法。
許久之後,幽無命吐出一口長氣,緩緩揭開了黑鐵小鼎。
便見一麵光潔無暇的方鏡安安靜靜地躺在鼎下。
天衍鏡修好了。
桑遠遠伸手想去碰碰它,被幽無命攔下。
他道:“不急。先送老祖宗回雲州。”
這一瞬間,桑遠遠竟有些看不透這個熟悉的男人。
他那漂亮的眉眼之間,仿佛多了一點縹緲的光,是她曾在他身上看到過的那種類似於神祇的漠然。
她有一點點緊張。
幽無命並沒有苛待老雲帝。他買了兩頭雲間獸,他與桑遠遠騎一頭,老雲帝騎另一頭。
這一路幽無命都在沉默。
桑遠遠隱約感覺到他仿佛在期待著什麼。
她沒有問。因為此刻的氣氛很不適合說悄悄話。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察言觀色,在彆人明顯不想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絕對比他更像一隻悶葫蘆。
二人押著老雲帝抵達雲州。
雲許舟聞訊,迎了出來,幽無命把人交給她,一句交待也無,徑直帶著桑遠遠前往天都——也是他們的新家。
這一路,他依舊沒怎麼說話,除了途經一些有著名美食的城池時,他會停下來問她一句吃不吃之外,他沒有對她說過任何多餘的話。
桑遠遠莫名找到了一點和男朋友打冷戰的錯覺。
眼見就快到帝都,桑遠遠終於憋不住了,她轉身攥住了他的衣裳,可憐兮兮地撅起唇。
“幽無命……”
他正目光空曠地望著遠處。
聽到她叫他,他垂下了眼睛,剛要說話,忽然有玉簡亮了。
是雲許舟。
她說,依雲州律,犯人雲逸(老雲帝)殘殺雲氏族人,罪無可赦,判處冰淩遲。待行刑完畢,她便會趕回帝都,處理新帝登基及帝後大婚事宜。
幽無命沉默了一會兒,薄唇微動:“行刑人,是雲許洋?”
雲許舟停頓片刻,深吸一口氣,回道:“是。依我原本為雲許洋安排的勞役,這該是他手上最後一個死刑犯。”
“真巧。”幽無命語氣淡淡。
“是啊。”雲許舟歎,“感覺就好像一種輪回或者注定。”
玉簡破碎。
桑遠遠已怔住了。
幽無命黑眸一動,望住了她,唇角浮起笑意:“小桑果,方才你要對我說什麼?”
“你一直在等這個消息嗎?”
“嗯。”
“所以……”桑遠遠隻覺頭皮陣陣發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當初,老雲帝正是看到了自己死在後代手中的‘預知’,才拉開了這場換魂改命的序幕。
兜兜轉轉,他終究還是落得了命定結局。
桑遠遠明白了。
幽無命故意一句也沒提,隻把老雲帝交給雲州,他的目的,正是想要親眼看一看‘命運’的威力。
他看著她,一言不發。
桑遠遠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心中隱隱也明白了:“幽無命你在擔心我。天衍鏡修好了,我便可以幫你去找你娘親,你怕我一去不回,是不是?”
“算了。”幽無命那雙極黑的眼睛裡,漸漸亮起了堅毅的光芒,“她回來做什麼,一堆爛攤子。小桑果,不值得冒這個險。”
“可是我很想回去看一眼。”她小心地打量著他的臉色,“當時忽然被雷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躺在重症病房裡浪費資源,你知道嗎,我在那個世界賺了好多好多錢,都還沒來得及花。”
幽無命:“……”
她輕輕搖了扔他的手臂:“就先看看,有把握便去,沒有把握便算了。”
這件事,她也有自己的堅持,不願輕易放棄。
畢竟那是一個和她有同樣遭遇的女子。畢竟,那是他的親娘。
畢竟,薑雁姬和她不一樣,薑雁姬極有可能還記得這個世界的事情,要不然怎麼會寫了那本書?
那個喂奶時身上會發白光的女人,她一定很想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想得發瘋吧?
這件事,她必須為他去做。
幽無命沒說話,隻探出雙臂,把她死死箍在他的懷裡。
他略有些繾綣失控地喚她。
“小桑果,我的小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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