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江文君果然情緒激烈地表示反對。
江崎低頭盯著自己剛做好的美甲,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了幾下,半晌,她才心平氣和地回道:“我知道戰地記者是什麼。我想去。”
江文君氣得胸膛起伏,在公司下屬麵前萬年不露喜怒的“江總”,這時卻能明顯看出怒氣,聲音又提高了幾度:“江崎,我跟你把話說清楚,不可能,我絕不可能放你去當什麼亂七八糟的戰地記者。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首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憑什麼啊?”
左側的公交車貼過來,江文君猛地一踩刹車,堪堪避開,然後才有些氣極了轉頭問道:“你說什麼?”
江崎終於正眼看向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說道:“我說,你憑什麼管我?你憑什麼對我的人生我的理想這麼指手畫腳?”
江文君愣愣地看著女兒。
明明長了一張和她酷似的臉,可為什麼,現在看上去卻如此陌生?
後麵的車連著按了好幾下喇叭,刺耳的聲音傳進車內,江文君回過神來,把頭轉了回去,直直看著馬路前方。
半晌,她才以一種微妙的語調,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憑什麼管你?”
她,江文君,上世紀90年代就考上了首都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結婚生子,一切美滿。
後來,丈夫趁她懷孕,在外麵包了情婦。她氣不過,便在女兒剛滿周歲的時候,狠心離婚,給女兒改了名,隨她姓江。
離婚後,失去了另一半的財力支持,她生怕無法給女兒最好的生活條件,便毅然決然辭掉了大學教授的工作,自己創業,抓住了英語教學的浪潮,創辦了一家教培機構。如今已快20年,她創辦的機構在全國也是數得上名號的。
她憑什麼管女兒?
她剛剛生產完,不顧產後抑鬱和丈夫偷情的打擊,不顧身體的種種不適,為了讓女兒能活得快樂活得有底氣,就自己單槍匹馬去創業。那段時間,她每天從早上六七點要一直工作到淩晨,她生產完後,腰一直不好,還得一直久站,每天夜裡即使已經又累又困,但還是痛得睡不著。
她憑什麼管女兒?
這麼多年以來,江崎什麼東西用的不是最好的?從最好的小學初中到最好的私教老師,從名牌衣服到十幾萬的首飾,為了讓女兒有底氣,她還給女兒置辦了四五套房產,為她殫精竭慮,生怕她過得有丁點不如意。
江文君隻感到一陣難言的荒謬。
她這二十年來用心護佑的女兒,居然問憑什麼管她?
江文君伸出左手,借著推鏡框的動作隱蔽地抹了抹眼角,然後繼續維持著強硬的姿態:“我是你媽,我就是得管你。”
這句話不知道怎麼踩到了江崎哪根神經,她冷笑了一聲:“過去這麼多年,也沒見你怎麼管過我啊,怎麼這下就突然上趕著來管我了?”
“從小學到高中,你來開過幾次我的家長會?”
“你一周待在家裡的時間有超過兩個小時嗎?”
“你隻知道你的公司有多忙,那你知道你還有個女兒嗎?”
她的童年,是一次次輾轉在親戚家,看著親戚的臉色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假裝睡著後,又數著秒針,等待工作結束後的媽媽來接她回家。
小孩子最是敏感,尤其能感知到自己在寄人籬下時的尷尬和不自在。
年幼的她,不知多少次對著窗外的月亮許願,想要讓媽媽早一點來接她回家。
她不在乎有沒有芭比娃娃,她不在乎有沒有漂亮精致的公主裙,她隻是想有家的安全感,隻是想得到母親沒有保留和條件的愛意。
童年的脆弱,沒有得到妥帖的照料。
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變成了刀槍不入的金石。
江崎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自己媽媽精致冷靜的側臉。
她帶著些許蓄意,用惡毒的言語淬上毒針,緩緩開口:“你當你的江總,但麻煩不要攔著我去追求我的人生。”
忍了忍,她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就當作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我也當作,沒有你這個媽。”
話音剛落,江文君猛地轉頭看她,雙目圓瞪,滿是受傷和不可置信。
江崎被這樣的眼神冷不丁地紮了一下,突然有點後悔。
她剛想開口,可就在這時。
迎麵而來的大車突然按了好幾下急促的喇叭。
原來,由於剛剛的爭吵,江文君恍惚之下沒有看路,眼見著就要撞上迎麵而來的車流。
千鈞一發之刻,江文君猛地順時針方向一轉方向盤,一聲刺耳的輪胎摩擦,車身唰地右轉。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雖然避開了對麵疾馳而來的車子,但她們車子的速度太快,完全收不住,直接衝破了路邊的防護欄,猛地墜入下方的黑瀾江。
在急速下墜中,江崎大腦一片空白,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才終於意識到——
媽媽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