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給人才、給軍械,這西征大軍的後勤本都是他供的。九邊所在諸省能動用多少糧草,供起什麼樣的軍械,一年能征多少兵員都在他胸中。他從前給的也都是儘力而為,不曾藏私,若一定要再往草原多送些子弟、錢糧,必定要壓榨各地官員百姓,反傷民心民力。
且就是他們漢中訓出好的飛雷炮軍,能為前線補充多少兵力,那也是兩位舅兄與漢中軍鎮將士的功勞,算不得他這個大哥給弟弟的。
罷,他自己能做的,無非是多與京中傳些信,告訴父皇些二弟為國家百姓費的心、做的事吧。
譬如他向漢中借人才,建經濟園等事,原本是當地巡撫、布政等民政官該做的,不必他們軍中費心。齊王竟能主動為之,還看出了宋三元派的經濟小組靠建房舍、興工業約束邊民身心之意,並令軍中配合,不過一月便將牧民轉化為大鄭安順的工匠、莊戶。
齊王這半年在軍中曆練得有韜略、識大局了。
周王酒醒之後,還惦記著弟弟送他草原小肥羊的情誼,便叫人研墨鋪紙,給父皇寫請安折子。寫到半截兒恰好有新報紙送來,頭版頂上就用核桃大的字印著漢中府處士、漢中經濟學院優秀學生劉某支援邊關建設的大標題。
這報紙的撰稿人都是本地名家,文筆優美、感情真摯,比他誇得都到位。
周王翻看數頁,深深感受到了內附邊民對大鄭朝廷的感激和依賴,感受到了當地軍人與牧民之間的親熱和諧,更感受到了……
這些才子的文章寫得比他寫的好。
他有心摘抄些佳句,看看卻又放下筆,直接將那頁報紙抽了出來。
這些都是百姓肺腑之言,寫的也是高踞廟堂之上看不見的東西,隻摘抄些錦繡詞章給他們兄弟臉上添彩倒是浪費了。實在該寄往宮中,叫父皇看看二弟的長進,也看看西北軍士、百姓對朝廷、對大軍北伐、對大鄭如今生活的說法。
順便也……看看些年他鎮撫西北,桓宋兩家外親幫著他做出的成就。
周王低調謙虛地寫完了折子,又附上宋大人親擬標題,請名筆撰寫的報道,一並叫人快馬送往京師。
這種請安折子各地官員一年都能發幾封,兩京十三省文官,十六都司、五個行都司的武官,加起來一年總能送上幾萬份。哪怕不是月初月末大夥兒集體請安的時節,中樞一天也要過幾份請安折子。
可周王這份裡夾了幾張報紙,厚實的打眼,便夾在急遞鋪、通政司諸多外省的折子裡,也是最打眼的一份。
宋時他爹在通政司做經曆,一眼便看到那份厚厚的折子,拿過來細瞧,見是周王的,便放在一摞折子最上頭,遞入中樞。
如今外官的折子,除了軍中來的,第一重的便是周王的。三位閣老自然也先拆了他的信封,欲作摘抄,以便聖上看著省力。
卻不料這折,竟還夾著幾張民間報紙,寫的是些涼城安置邊民的情況。報紙是漢中編的,供稿的都是些本地才子、名家、山人、處士之類,文筆自然比不得京中館閣名士、廊署新人,可寄送報紙的是當今皇長子,籌辦報紙的是首輔和次輔的弟子……
有這層光環加身,最平實的簡訊仿佛都能看出大巧不工的深致。
張次輔捧著報紙細看,將謄抄周王折子的差使讓給首輔,看得心滿意足了,才撂下報紙道:“周王殿下這折子來得正好。軍中一向隻報戰事,齊王殿下又是不好宣揚功勞的人,從這封折子才能看出咱們大鄭對外不隻有殺伐之威,更有王化之德。”
正好押入京裡的俘虜和來降的虜部王公都還在,也給他們看看這些,讓他們知道歸服大鄭比在虜部王公治下的日子能強上多少。
頭版上還有圖畫,雖是簡單的粗線條石版畫,可其上整齊排列的小樓,點染其間的牛羊,畫麵中漢虜軍民並肩而立,含笑對視的畫麵,可充分展現大鄭懷柔遠人的氣度了。
齊王有撫民之心,周王將邊關治得這般富庶,又養得出人才,兩位皇子都實堪誇獎。
三輔李勉歎道:“漢中是這樣倒不出奇,可若連涼城這大邊之外的軍鎮也能建成這樣,可真叫人驚歎了。”
這些牛羊、工廠要是真的,說不得連這新建的小城都能繳起稅來了!這邊外的小小軍鎮尚能建成令牧民安居樂業、一心向化的善地,關內的富庶繁華自更可知了。
虧得周王去了邊關,不然如今朝廷哪裡打得起這樣耗錢糧的大仗,還能這樣儘善儘美地安置邊民?
李閣老心中感歎幾句,忽然想到——要是他沒去邊關,就在中樞,還照著在邊關那樣子用宋時主持個經濟園,又會做成什麼樣?是不是得比魏王那事事擬學的經濟園更好?是不是早已在薊鎮找出磷礦,將京畿諸省變成江南般的魚米之鄉了?
雖然三皇子是他親孫女婿,但跟周王比較,他還是覺得略差幾分。就連他家和商家見在朝中的子弟,他看著也沒有個比得上周王的舅兄,與他舅兄龍陽之交的宋三元的。
怎麼這樣的人物就都斷了袖,不能給他家做女婿呢?
雖說是不能與他家做親,這樣的人物也不該在邊關埋沒太久,隻盼戰事早定,陛下能將人召回來吧。
午朝前三位閣老便將奏章送上,特特地將周王那本擺在最上,其上貼了抄記的要點。天子按部就班地打開奏章,便看到了三位閣老抄記的要點,也看到了他們的批注。
一本請安折子,附的幾張報紙,倒叫閣老們看出來了收虜部之心的用處。天子看著周王的請安折子和報紙,又看著閣老們對他兩個兒子的讚語,滿心做君父的自豪,提起筆飽蘸朱砂,淋漓酣暢地寫了一道手諭。
將這報紙給暫居京中的虜酋,叫他們看看大鄭如何以德化為先,善待歸順的部族。若得這歸順的虜酋幫著他們說服更多部民來降,避免草原上生靈塗炭,也是兩全之事。
題罷手諭,又批了周王的折子,字裡行間溫情脈脈,都是做父親的對兒子的思念之情。
批複的折子原路發回漢中,諭旨則下到中樞,經侍讀學士潤色,連同那幾張報紙一道發至禮部,由賓客司郎中帶給內附的蒙部王公,讓他們知道大鄭如何善待他們的部民。
這些人在京也有些時日了。
原本朝廷留下他們是有作人質之意,以防其帶著部民反亂,從背後掩殺北征軍。但如今他部中子民得二王拂照,過上了安樂日子。這些王公貴族哪怕再有反叛之心,也帶不走他們的馬匹、牛羊,隻怕也帶不走原先部民了。
《春秋》雲,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等這些牧民學會漢話,做熟了漢人的工農業,不也就是朝廷子民了?到時候派他們做個說客,替朝廷招撫那些與達虜可汗不同心的部族,足可省卻許多廝殺。
到時候朝廷日盛,虜寇自敗……他這兩個孩子也可早些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