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花發多風雨(2 / 2)

木頭冷哼一聲:“喝暈了還在涼風裡站著,到底傷了風。我不把你抱緊些,隻怕要得傷寒重症了。”

蘇離離頓時丟盔卸甲,大窘而去。

養了兩天風寒,一早起來,陽光明媚,萬物宜人。程叔在院裡獨自招呼幾個小工釘板子,蘇離離轉了一圈,奇道:“木頭呢?”

程叔道:“秋高氣爽,跟張師傅到棲雲寺遊玩去了。”

蘇離離大怒,“這兩天貨正趕得急,他還有閒心跑去遊玩。不想做棺材,想做和尚了!”

程叔笑道:“你就放他一天假吧,他自腿傷痊愈,也沒出去逛過。”

蘇離離小聲嘀咕,“逛就逛吧,也不知道叫上我。”

蘇離離原以為木頭會細問她認識祁鳳翔的事,然而從她酒醒過後,木頭也不曾問過一個字。倒弄得蘇離離自己問他怎麼認得祁鳳翔的。木頭說曾去過幽州,祁煥臣領兵北伐時出城,人群裡見過。蘇離離聽了,也不知該不該信。

這天午後,祁鳳翔卻自己來了。左顧右盼地進了棺材鋪,蘇離離正坐在櫃上和木頭對賬,祁鳳翔優遊地走上前來,叫聲“蘇老板”。蘇離離“哎”了一聲,“祁公子來了。”

祁鳳翔把棺材鋪大堂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笑道:“你這個鋪子倒好找,看著也不錯。”

談到鋪子,蘇離離一副老板的樣子,賠笑道:“那是啊,祁公子要照顧我生意?”

祁鳳翔點點頭,“既然來了,就照顧一個吧。”

蘇離離讓木頭拿出賬冊來,翻開便問:“什麼材質?花色?尺寸?”

祁鳳翔看著木頭,眯起眼睛想了想,蹙眉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材質也不用太好,中等吧。做寬些就是,要裝得下個大胖子。最關鍵的一點,在棺材蓋上刻四個字——祿蠹國賊!”

“什麼賊?”蘇離離問。

祁鳳翔討過她的筆,冊上落墨,筆力嚴峻森然,擱筆道:“便是這四個字。”

蘇離離瞅了一眼,淡淡道:“定金一千兩。”

“蘇老板是想攜著定金潛逃嗎?開這麼大的口。”

蘇離離認真道:“難道我像騙子?還是隻騙一千兩的那種?”

祁鳳翔嘿然笑道:“是我小人了,一千兩銀子原不足一騙。來日我遣人奉上

吧,明天我回幽州,大約十月中旬來取貨。蘇姑娘勿要忘了。”

“生意的事我忘不了。”

祁鳳翔眼睛指點木頭道:“這不是裁縫店的莫大嗎?”

蘇離離頭也不抬,仍是淡淡道:“那是騙你的,他叫木頭。”

祁鳳翔拊掌大笑道:“這個名字好,看他麵色神態,人如其名。”

木頭額上青筋隱隱浮現,待祁鳳翔走後,板著臉對蘇離離道:“銀子不是這麼好訛的。”

蘇離離搖頭,“祿蠹國賊不是誰都能做的,這個價已經便宜了。”

蘇離離最終挑定了杉木做這一口棺材。

木頭親自動手,精雕細琢,把那四個字刻了,又從書房裡翻來些符咒,刻在棺蓋裡麵。

蘇離離奇道:“這是誰呀,你要人家不得超生。”

木頭冷冷道:“既是祿蠹國賊,自然不用超生。”

這時,正是九月初,天涼秋深,萬物隱含肅殺之氣,天地醞釀翻覆之象。蘇離離那根敏銳的汗毛似觸到了什麼危機,夤夜輾轉,難以成眠,猜不透平靜表麵下埋著怎樣的波瀾。這夜睡得不實在,隱約覺得有幾根微涼的手指撫在自己臉上,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有人輕聲喚道:“姐姐。”蘇離離聽得是木頭,努力想睜開眼睛,卻仿佛被睡夢拽住了,怎麼也睜不開。她靜靜等著他再說話,木頭卻始終沒有再說話。不知多久,蘇離離睡沉了,甚至早上也比平時起得晚。

她醒來便覺得不大痛快,心裡默默思忖,坐起身來,掀了被子下床時,這數日的不安終於有了著落——枕邊露著一角白紙。她抽出來,上麵是木頭清秀的字跡,“不要相信祁鳳翔。”

蘇離離披著頭發衝到院子裡,推開東麵木頭的房門,被褥整齊,窗明幾淨,床上橫放著那柄市井俗貨。蘇離離一時把握不住這是什麼意思,愣愣地站著。程叔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靜靜道:“木頭走了。昨夜跟我告辭。”

“他說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隻說他走了,叫你萬事小心。”程叔洞察世事,“離離,他終不是池中物,不會就此終老於市井,你……唉。”

蘇離離牙縫裡迸出三個字:“白眼狼。”欲要再罵,卻說不出一句話,轉過身來,但見碧空如洗,圈在院子的圍牆裡,寧靜有餘,卻不足鷂鷹展翅。終是你的天高地遠,我的一隅安謐。

蘇離離猝然倚靠在門柱上,默默凝望著自己的一地棺材。

七日後,太師鮑輝弑君自立,京城九門皆閉,兵馬橫行。蘇離離關在城中,自然不知外麵州郡已然義幟紛起,各路封疆大吏沒了皇帝,各自建政。

如同本就瀲灩的湖麵投入了一塊巨石,波瀾橫生,天壤倒置。

這脆弱的、勉力維係著大統的天下,終於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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