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還說呢,“您是做老了生意的,這就是壟斷經營、囤貨居奇唄,不奇怪!這年頭,乾好乾壞一個樣。您不給點好處,誰給您儘心辦事啊?不過您也甭急,慢慢看。單田芳不都說了麼?天下分久必合,合就必分。什麼都是周而複始的。我相信,不正常的事兒早晚變回來!”
嘿,這下洪祿承就愣了。不是為彆的,而是為了兒子這幾句話裡透露出的見識。
無論是商業理論,還是對世界的理解,照他來看,就連讀了不少書的老大和老二就不懂。實在不應該是洪衍武腦袋瓜兒裡能有的玩意。
老爺子自然而然就盯著洪衍武琢磨上了。這次可沒言聲,因為洪衍武類似的反常已經好幾次了。他已經不大相信兒子的信口胡柴了。
雖說最後還是沒琢磨出個究竟,熱騰騰的紫銅火鍋子就上桌了。可不管怎麼說吧,洪祿承倒是頭一次覺得洪衍武還真是他的親兒子了。或許,還是所有孩子裡最像他的一個。
於是老爺子還沒動筷子,反倒先特意糾正了洪衍武一句。
“老三,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你給我記住,咱們家過去是做買賣的,不做生意。買賣買賣,一買一賣,貨真價實。生意生意,生出主意,騙人懵事。這你可得分清楚了,以後彆瞎說。”
這話說得很突兀,沒聽過他們剛才談話的人難免都有點莫名奇妙。
但洪衍武轉了轉眼睛,卻同樣很認真地應了一聲,“是。爸,我記住了。”
這讓洪祿承更感欣慰。
他現在是真覺得,自己或許一向錯看了這個兒子。這個老三除了小時候淘氣,恐怕還真不是一無是處。
人際交往上有能力,也足夠聰明,有的事兒更是一點就透,還是很拎得清的……
反過來和洪祿承也差不多。其實這頓飯,讓洪衍武對他的父親也是好感大增,頗為敬佩。
但洪祿承征服他的,可不是老爺子展露出什麼可斷天下大事的遠見卓識,或是什麼頗有高度的人生哲學。而是人人都會,卻未必懂得的一種學問,吃!
說實話,洪衍武吃過“順東來”不少次。
九十年代之後就彆提了,除了價高,真沒覺得有什麼好的。
他寧可去吃“四季”,去吃“老五”,去吃“窯台”,去吃“福滿樓”,去吃“能仁居”,去吃“聚寶源”這些小店兒,去吃快餐類的“呷哺呷哺”和“海底撈”,去吃人均消費千元以上的創意火鍋“三十五號院”和港式火鍋“河豚湯”,甚至去吃用罌粟殼當底料,第二天保準兒辣屁股的川味火鍋“蜀王”。也不願意去這家正宗的京城老字號吃火鍋。
即使推脫不開,偶爾陪陪專門點這個名兒的外地客戶、外地官員來嘗個鮮兒,他也很少動筷子,真去吃點什麼。
那就不是錢的事兒。服務差得要命不說,吃的東西也落俗套,就連那碗調料都比不上彆家的好吃。給他的感覺完全就是磨快了手裡的刀子,靠百年盛名,坐擁繁華商圈專懵外地人的宰客黑店!
要說重活這一回呢,他倒是感覺好多了。
因為這年頭想吃涮羊肉選擇不多是一,二來就是這年頭飯館子還秉承著一些老傳統。
首先羊就不是拿飼料喂的。那肉是真好,鮮紅鮮紅的,全是大自然孕育的小尾巴綿羊的精華部分。
“上腦”、“大三岔”、“小三岔”、“磨襠”、“黃瓜條”切得能透過肉片看見青花盤子的底紋。就沒有拿凍肉糊弄人這一說。
其次,那火鍋子也真是紫銅特製的,用銀炭旺火。不是拿黃銅爐子、酒精爐子、電爐子懵事兒的。這種傳統方式的涮羊肉那自然就香。真下筷子,肉片入鍋一燙即熟。絕不是煮,又嫩又香。
再有,這年頭的高湯好。涮羊肉的鍋子裡料放有海米和真正的蒙古“口蘑”。那味兒是太鮮了。
糖蒜也都是自製的,足足裝壇三個月才用以待客。雖然用的是真糖醃製,外觀卻不發黃,白嫩鮮亮,脆而甜香,除膻解膩,生津開胃。
(注:口蘑是生長在蒙古草原上的一種白色傘菌屬野生蘑菇,一般生長在有羊骨或羊糞的地方,味道異常鮮美。由於蒙古口蘑土特產以前都通過河北省張家口市輸往內地,張家口是蒙古貨物的集散地,所以被稱為“口蘑”。由於產量不大,需求量大,所以價值昂貴,曆來是國內市場上最為昂貴的一種蘑菇。如今真正的“口蘑”已經絕跡,這個詞僅代指為一種白蘑菇的種類了。和過去並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