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是知道洪衍武今後的難處的,之後便緊著一個勁兒地殷勤敬酒。“小酸棗”已經得知了“寶五”的事兒,也對洪衍武相當感謝,頻頻舉杯。
而“小雷子”更是不能不承洪衍武的情兒。
這是因為不但是洪衍武撮合成了今天的交易,另外,他還把手裡那些南城玩主們的欠條都送給了“小雷子”,讓他去賣人情。
何況通過這件事,“小雷子”也對“小媳婦兒”上套兒的事兒,自己沒能主動查明很有些抱歉。
所以這麼一來,大家盛情之下,洪衍武簡直快喝成酒嗉子了。還沒吃一口菜,他就已經被灌了半瓶二鍋頭了。
他也不傻,趕緊尿遁,想借上廁所先躲避一時。
可沒想到席麵兒上誰都看出了他的居心。大家這通哄他喲,是死活不放他走。
還好最後“小雷子”站了起來,聲稱要跟他同去“噓噓”。這樣有了“監護人”,洪衍武才獲準離去。
不過和“小雷子”一起離席之後,洪衍武卻發現了一個很過分,很不正常的現象。
就看飯館這份兒亂吧!一桌桌五大三粗的漢子,沸沸揚揚,喳喳呼呼,到處都是明目張膽吹牛x和劃拳的聲音。
“一個螃蟹八隻爪兒呀,兩頭尖尖這麼大的個兒呀……”
“哥倆好啊,七個巧呀,五魁,五魁,六六順哪……”
而且除此之外,還不乏**之語。
“一個姑娘胖嘟嘟哇,兩個大咂兒提了嘟嚕啊……”
敢情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上,有個小子劃拳和彆人不一樣,不但專愛用那些帶色兒的酒令,他還形色逼真、十分投入。
比如他說著“胖嘟嘟”時就故意鼓起兩個腮幫子,說到“提拉嘟嚕”時,成心挺著乾癟的胸,兩肩一前一後地搖晃著,那德行樣兒大了去了。整個屋子裡聲音最大的,就數這張桌子了。
就這景兒,又有哪個普通的顧客敢登門?飯館裡無疑已經成了各路玩主們的包場了。
出了門,大感憂慮的洪衍武見“小雷子”還為之哈哈大笑,不免特意提醒了他兩句。
“雷子,你不覺著現在很奇怪麼?去年時候,我們在飯館吃喝,還得遮遮掩掩。到哪兒去,都是低聲細語,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有誰敢這麼高聲叫喊呢?更甭說嘴裡喊著‘兩個大咂兒’來劃拳了!
“你再看今兒這景兒,連服務員都習以為常了!可萬一真要有誰去管個閒事,跑到派出所一報告,一抓可就是一大串兒!你自己說,這麼乾這不是找‘折’嘛?”
“嗨,物極必反!你多留神吧,彆掉以輕心。市麵上越是鬨得歡,也就離‘大抄’不遠了。”(黑話,指全市或各區範圍的統一抓捕行動。六七十年代的規律大多是發生在五一,十一,元旦之前)”
“小雷子”當然是個明白人,聽了麵色就為之一變,而且越琢磨越有道理,不由得冒了冷汗。
“你說的對,是鬨得有點太不知所謂了!待會兒回去,我就派人門口盯著去!打明兒起,還是夾起尾巴沉著的好!”
隨後,他又很承情地說了句。
“對了,要是不偷不搶,管三十多人的飯轍,可真夠你一戧的!你心裡有譜了沒有?真需要幫忙你隨時言語,要錢要人,咱保證沒二話……”
“小雷子”能放出這話,足以證明一係列的示好沒有白費。洪衍武心裡多少感到些許欣慰。而就在他忍不住想訴訴苦的時候,前麵不遠處的菜市口電影院正好散場了。
烏泱烏泱上千號人一下湧了出來,轉眼就把胡同口擠滿了。取車的,找人的,呼朋喚友的,議論聲,叫喊聲,車鈴聲撞擊在一起,熱鬨得就跟一鍋沸水似的……
此情此景,卻讓洪衍武立刻滋生出一股異樣的敏感。他甚至隱約就看到了一小片亮光在遠處晃動著,這種感覺似乎是本能的閃念間就冒了出來。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雷子,我……想在菜市口占你一塊地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