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決定(2 / 2)

重返1977 鑲黃旗 7505 字 2024-03-22

“我說用我的功勞換洪衍武……”

“放屁!你想什麼呢你?你就是不要前途了,是不是也心疼我一點,讓我喘喘氣兒!”

“我是說真的,我不在乎功勞。您要不同意,我去找田連長……”

秦所長是真動怒了,拳頭狠狠砸向桌麵。“胡鬨!你以為這是什麼?還講價錢?你去吧。你要是不被扒掉這身警服算我白說!”

“秦所長,我是認真的。我和趙振民都欠他的,這事我要不管虧良心。”

本來還想接著狠“剋”邢正義一頓,可秦所長一聽這話卻迷惑了。

“欠他的?你……什麼意思?”

“我得跟您坦白,這次抓人其實不是我們的功勞,全是靠那個洪衍武……”

“全靠他?你說什麼?”

見秦所長根本無法置信。邢正義臉一紅,開始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發生的事實講述了一遍,秦所長聽著就出了神。

“……開始我對他沒好感,後來才發現他懂得玩意比我們多多了。賊想乾什麼都瞞不過他,照他說的辦準沒錯。動手的時候那更厲害了,就沒一個賊能在他手下走一回合的,想不服氣都不行。今天要不是有他在,彆說抓賊了,我和振民肯定都得重傷。您說,就衝這個我能不管嗎?那我成什麼人了!要真是把他拘了,那也太冤了……”

秦所長聽完了沉思不語,心裡可是在翻江倒海。他看得出,邢正義是鐵了心要保洪衍武了。

要說這洪衍武本質確實不壞。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他走錯路恐怕是社會的原因居多。而且這孩子今年才不過十七歲,就是犯了錯,當初也不應該被送進關成人的勞教農場去呀?看來,這又是沾了家庭出身的“光”了,又是一筆算不清的帳。

更何況按邢正義說的,這個洪衍武有主見,腦子快,對“佛爺”比警察還了解,甚至在判斷和應變的能力上比邢正義還要成熟,同時還具備極其出色的搏擊能力。在這次抓捕中,洪衍武所顯露的綜合素質,甚至超過了一個工作經驗豐富的老警察。要這麼看,哪像是個勞教人員?要不是他的家庭出身,要不是走錯了路,簡直個天生做警察的好苗子,還真是可惜了。

此時,秦所長對洪衍武的確是心生同情,但要說就此放人他還拿不定主意。有些事邢正義還不知道,可他卻知道軍代表和副所長這夥人的力量有多大。他們現在就是一夥上有保護傘,背後有後台的官麵流氓。他們這類官人可怕之處就是能名正言順地利用權力,拉幫結夥,為非作歹。他要真是把洪衍武私自放走,那可是正中這些人的下懷,給了他們最好的借口去扣帽子做文章……

邢正義看著秦所長臉色變幻,咬咬牙終於又忍不住插了嘴。

“您不是說咱們警察的職責是消滅犯罪,匡扶正義的嗎?您不是說我們要把整個社會都打掃得潔淨有序嗎?可要是按副所長他們說的那樣做了,就真的冤枉好人啦。要是不能保護人民,眼看好人受冤枉,那咱們還算什麼人民警察?”

秦所長本來還是不發一言,可聽到最後一句,心裡也不由一震。

他忍不住重複起邢正義說的那句話——要是不能保護人民,眼看好人受冤枉,那還算什麼人民警察?

是啊,咱們國家的公安可是叫做人民警察啊。那不就是為了維護公理和正義,專門保護人民的嗎?想當初,他被下放的原因不也正是為了保護好人嗎?他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呢?

秦所長不由又想起了1966年9月,他在管區一個中學煤棚裡審訊那個縱火犯。

那是個什麼樣的縱火犯啊?看著白淨淨的很瘦弱,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

他還記得當時,在親耳聽到這個男孩子供述案情的時候,內心竟控製不住地為之悸動。他根本沒有辦法,不對這個未成年的“小犯人”產生深深的同情。

原來,這個男孩子的父母都是這個中學的教師,均死於揪鬥最激烈的“紅八月”。為了給父母報仇,男孩子趁深夜潛進學校,打算潑灑柴油點燃關押過父母的總部。可到了點火的最後關頭,男孩子膽氣一泄卻又後悔了。更倒黴的是,當男孩子收拾好東西打算悄悄離開時,卻被人發現了。男孩子沒能逃走,被當場抓住,打個半死關進了煤棚。

這件案子隨後被分局定為重大案件來抓。初審過後,為了替男孩子爭取一條合理的生路,他在深思熟慮下,以男孩子連火柴都沒劃過為理由,提議寬大處理。可由於當時是“寧左勿右”的特殊年月,上級不僅駁回他的意見,還因為他的立場不正確嚴厲批評了他。並且還告訴他,審訊隻是個形式,如何處理最後還是下麵說了算。這也就意味著,無論宣判結果如何,都會有人肆無忌憚地打死這個男孩子。

怎麼辦呢?這孩子要是再死了,這可就是一出滅門慘劇。

這真是他第一次麵對如此難辦的難題,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公理良心和上級指示之間居然是相互矛盾的。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不能眼看著這個男孩子丟了性命。

由於曾經為這所中學指導過人防工程,他還記得學校煤棚下麵就有個防空洞的入口。於是,二審時,他趁同事去上廁所的時候,悄悄把這個秘密透露給那個可憐的男孩子。獲得了生機的男孩子在驚喜中忍不住激動地跪下了,那張狠狠咬住嘴唇,極力控製著要露齒而笑和準備承接淚水的臉,永遠記在了他的心裡。

第二天早上,煤棚裡露出個大大的防空洞口,男孩子果然順利逃跑了。事後調查時,因為那個上廁所的同事懷疑了他,向上級舉報。結果他作為第一批被分局內部處理的公安乾部,被送到“五七”乾校下放了十年。

可對這件事,他從沒後悔過。他認為自己正是出於一個人民警察的職責,才平生第一次作出了違背組織原則的事。在這件事上,他雖然違反了紀律,可他對得起良心,對得起人民警察這個稱呼。用下放十年換一個無辜孩子的性命,值了。

邢正義現在也要這麼做了,而這種對公理正義的堅持,看不得好人受屈的心情,和他當年不是一樣的嗎?他能怪邢正義死心眼嗎?還能反對嗎?能不幫一把?

要說起來,他就是從興凱湖被調回來才開始變得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的。虧他還一直以為這樣是政治上的成熟,是戰術上的暫時讓步。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早已隱約覺得這是軟弱,是妥協,是屈服。隻是以前每次一想到這點,他總是會用“任何東西要改變,總要有個過程”這話來寬慰自己。可此刻卻發現,他竟然已經逐漸忘記了一直堅持的原則和身上的責任,已經變得有不像自己了。

慚愧啊,乾了一輩子警察,今天竟讓一個後輩給教育了。

秦所長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望邢正義,鄭重其事做出了承諾。

“我答應你,馬上放洪衍武走。”

邢正義聽了麵露喜色,“所長,那表揚信……”

一提起這個,秦所長又麵露出難色,“我也隻能做到這樣了,你一會就去查驗一下贓物,走之前把洪衍武要找的東西還給他。”

這無疑是最終決定,秦所長聲音包含著無奈和疲倦。

邢正義茫然地張了張口,下麵的話最終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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