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芽如今也要下地掙工分，如今沒有公婆幫襯，她要不下地，光靠馬金一個人，根本養不活他們一家。
上工的路上，正好碰見娘家隔壁嫂子，聽說親娘又生病了，雖然跟嫂子們鬨的有些僵，但親娘生病了，她這個做女兒的總得去看看。
當天傍晚下了工，蔡春芽就回了娘家，春芽爹前年已經去世了，他是下雨天摔了一跤沒的，當時好好的，都以為沒什麼事，結果不到一個禮拜就去世了，村裡人都唏噓不已。
自打春芽爹去世，春芽娘的精神頭就不大好了，原來還能幫忙乾點家務，現在是一點忙幫不上了，村裡人都在說，得虧饑荒過去了，不然就春芽娘這樣，一準被活活餓死。
春芽嫂子們看小姑子回來了，也沒說什麼，橫豎現在也沒什麼便宜給她占了，當初公爹一死，他們就分了家，如今老太太吃的用的，都是他們幾家輪流送。
至於老太太是不是還有私房，她們幾個也都合計過了，應該是沒有了，要真有錢，當初公婆也不能偷偷去山裡開荒。
蔡春芽沒理會嫂子們，直接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看老太太躺在床上發呆，她輕輕歎了聲氣：“娘！”
春芽娘這才轉頭看向閨女，不過她沒看到閨女，而隻是看到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春芽？”
蔡春芽鼻子一酸：“是我~”
春芽娘掙紮著要起來，蔡春芽忙上去扶住她，老太太這才看清楚了女兒：“你怎麼來了？”
蔡春芽給老太太背後墊了個枕頭，就在邊上坐下：“這不是聽說你生病了，過來看看。”
“哪裡不舒服了？”
春芽娘疲倦的搖搖頭：“娘沒事~”
蔡春芽撇嘴：“你這樣還沒事？”
“都這樣了，還幫你幾個寶貝兒子遮掩呢！”
春芽娘無奈：“遮掩什麼，娘這把歲數了，身子沒一天痛快的，難不成讓你哥哥們天天帶我上縣裡看去？”
說著又語重心長的勸道：“彆成天說你哥哥們的不是，等我這一走，你也就幾個哥哥可以指望了。”
蔡春芽聽的心酸，麵上卻是凶道：“你好著呢，肯定能活到一百歲~”
春芽娘笑：“又胡說了！”
“我活到這麼大歲數，夠本了！”說著神情越發輕鬆，“我這兩天總夢到你爹，你爹說他等不及了，我尋思我得找他去！”
蔡春芽忍不住紅了眼睛：“彆胡說，你好著呢！”
春芽娘輕輕替閨女擦乾眼淚：“這是好事，你哭什麼！”
“比起村裡其他老頭老太太，我跟你爹都算好的了，多活了兩年不說，臨死也沒遭什麼罪，最後能走的體體麵麵，我們心裡都高興！”
說完歎了聲氣，“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以後跟女婿好好的吧，彆成天吵吵鬨鬨，從前那些就算了，我們都不計較了，你計較什麼？”
“再說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早年你公婆對你沒的說，後來的事.....他們也不想的，想開點吧，閨女，人生在世，哪可能事事都如你意呢。”說著她又從枕頭下摸出一個藍色手絹塞到閨女手裡，輕聲說道，“趕緊藏起來！”
“這是娘的私房，你拿著吧！”
“這些錢你嫂子們都不知道，你彆說漏嘴了！”老太太有些得意，“她們找過好幾回，硬是沒找著！”
蔡春芽還要推拒，老太太急眼：“給你，你就拿著！”
“當初鬨饑荒，你婆家條件好，娘沒辦法這才找你......”回想當初的算計，老太太歎了聲氣，“就當是娘給你的補償吧！”
蔡春芽忍不住抱著老太太哭：“你彆走，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
春芽娘拍了拍閨女，有些心疼有些無奈：“我們總要走的！”
“女婿還不錯，你好好跟人過日子，彆再犯懶了，人窮不要緊，人窮還懶，可真要苦一輩子了~”
蔡春芽哭著點頭：“你放心，我現在都有下地掙工分，自留地裡都種了菜......”
春芽娘笑著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來前蔡春芽還想跟老娘說說婆家的糟心事，可看親娘這樣，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母女倆又說了會子話，眼瞅到飯點了，蔡春芽這才出來，蔡大哥看妹妹紅了眼睛，歎了聲氣：“這陣子多來看看吧~”
接下來幾天，蔡春芽一天三趟的跑，見老太太一直好好的，她還以為老太太糊塗了，就沒再過去，結果當天晚上老太太就去世了，第二天早上兒媳婦去送飯，身子都涼了，不過身上壽衣都穿好了，麵容很安詳。
村裡人聽說了，都感歎老太太是個講究人，半點沒讓兒媳婦們受累！
親家母去世，張二妮過去給人燒了一刀紙，回來跟馬吉祥感慨：“從前多精神的人啊，沒想到說沒就沒了。”
馬吉祥歎氣：“也沒有說沒就沒了，自從親家公走後，親家母的精氣神就沒了！”
“要是我哪天走了，你彆想不開，該吃吃，該喝喝，我在下麵等著你。”
張二妮鼻子發酸：“你彆老說晦氣話！”
馬吉祥輕笑：“放心，暫時死不了！”
“媒人那邊有消息了嗎？”
張二妮搖頭：“咋可能這麼快！”
馬吉祥歎氣：“還不死心呢？”
“要不你就再等等，等過兩年，攢夠了錢，你再給他挑個好的，你現在這樣，根本挑不到合適的。”
張二妮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她就是著急：“我先看看，不合適的我就不要。”
馬吉祥無奈：“怎麼跟你說不通呢，就算找到合適的，咱也出不起彩禮，你又何必折騰？”
“我如今生病，你歲數也大了，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多攢點私房養老不好嗎？你把家底都掏乾淨娶兒媳婦，以後兒媳婦不孝順，你怎麼辦？”
“你就聽我的，咱苦了一輩子了，臨老了，就鬆快幾天吧！”
張二妮吸吸鼻子：“這樣太委屈老三了！”
“之前老大老二都好好操辦了，如今輪到老三，不說找個本地的，連個黃花閨女要都娶不上，我這心，”張二妮河狠狠抹了一把胸口，“我這心裡過意不去！”
“算了，再苦也就苦他一個了，等他娶上媳婦，我再不管他！”
見老伴如此堅持，馬吉祥也沒了辦法：“隨你吧！”不過馬吉祥又堅持下地了，之前疼的厲害，他就沒怎麼上工。
張二妮不讓他去，他非要去：“我讓支書給我安排個輕省的活，要是覺得疼了，我就停下歇會兒。”
張二妮拗不過，隻好同意。
馬百歲回來還跟媳婦感慨：“吉祥哥也太拚了，身子還沒好呢，就又去上工了，簡直不要命了。”
萬秀秀歎氣：“他不去能行？馬銅還沒娶媳婦，他要不上工，光靠他媳婦跟兒子兩個，得什麼時候才能攢夠彩禮錢？”
馬百歲跟著歎氣：“當初要不要那份工作，跟人多要點錢，他們家也不至於落到這副田地！”
回想當初的事，萬秀秀也是感慨不已：“誰說不是呢！”
馬平安聽說了馬吉祥的事，晚上去了他家：“不是說生病了嗎，怎麼還去上工？你不要命了？”
馬吉祥瞪了他一眼：“會不會好好說話？”
馬平安蹙著眉：“你說你乾的這叫什麼事？”
“有病就去看，彆死撐！”
張二妮翻白眼：“彆嘴上說的好聽，你倒是拿錢出來啊！”
馬平安一噎：“我家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倆口子養六個孩子，一年下來還得倒欠生產隊。”
張二妮心煩：“我懶得跟你說！”說完她就出了屋。
馬平安慘然一笑：“真不知道當初怎麼就鬼迷了心竅！”
馬吉祥歎氣：“做人不能太貪心，咱就是太貪心了，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馬平安坐到床邊，認真的勸道：“二哥，你還是去縣裡看看吧，你才五十，還有的活呢！”
馬吉祥搖頭：“我之前問過大夫，說這玩意是富貴病，要一直吃藥，還得好吃好喝的才行，你說咱家這情況，架得住我那麼造？”
馬平安看著頭發全白的二哥，突然心酸不已：“那就等死啊？”說著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我們去找姓蕭的！”
馬吉祥蹙了蹙眉頭：“你又鬨什麼？”
馬平安瞪眼：“找姓蕭的去啊！”
馬吉祥搖搖頭：“人家又不欠咱的！”
“算了，這病就治不好，總不好讓人管一輩子。”再說人憑什麼管他一輩子，有些事情不能回想，當初鬨成那個樣子，如今已經沒有辦法緩和了。
“二哥！！”
馬吉祥瞪了他一眼：“你喊什麼？”
“行了，暫時死不了！”
“就算哪天死了，我也活夠本了。”
馬平安紅了眼睛：“大伯活到七十多，你怎麼不得活到七十啊！”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講講臉麵？你一對小兒女還沒成家呢，你要這麼去了，讓嫂子一個人怎麼辦？”
馬吉祥無奈：“找了人家就會管我們？當初鬨饑荒，我們都要餓死了，人管了嗎？”
“老四，人家跟咱恩怨兩清了！”
馬平安煩躁的撓頭：“怎麼就這麼狠心？！”
“好歹一條人命！”
馬吉祥不在意的笑笑：“彆氣了，當初是咱們做的過分了，如今人跟咱恩斷義絕，也是應該的。”
馬平安一臉諷刺：“你倒是想的開！”
馬吉祥無奈：“不想的開還能怎麼辦？”
馬平安歎氣：“跟幾個侄子商量過沒？興許湊一湊就湊出來了！”
馬吉祥搖頭：“孩子們也難，還是算了！”他衝弟弟扯了扯嘴角，“放心，你二哥暫時死不了！”
馬平安氣的不行：“你就死犟吧！”說完就氣呼呼的走了。
張二妮走了進來：“要不咱就找找姓蕭的，大不了我跟他磕頭”
馬吉祥搖頭：“沒用！”
“他要是管了我，回頭你們誰再生病，是不是都得找他？他就是為了不被我們纏上，也不會管我的。”
張二妮紅著眼睛：“我保證不會再纏著他！”
馬吉祥歎氣：“這話你自己信嗎？”
張二妮噎的說不出話來，馬吉祥擺擺手：“這事彆再提了！”
馬吉祥本來就生著病，加上地裡的活計又重，等到六月人就不行了，後麵一直昏迷，一直到死都沒睜開眼。
喪事辦完，張二妮瘦的不成人形，她這會倒是有點理解親家母之前的感受了，隻是她還有一對兒女沒安排好，想死都死不成。
接下來幾年，張二妮帶著一對小兒女埋頭苦乾，總算湊了點單薄的嫁妝將女兒遠嫁了出去，為了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她還特意去男方所在的生產隊打聽了一番，真是可憐一片慈母心。
之後，她又緊鑼密鼓的幫小兒子相看對象，因為這幾年的埋頭苦乾，張二妮的名聲跟著好了不少，總算在隔壁的隔壁村給兒子說了個還算可以的姑娘。
本來馬銅還以為等他結了婚，他娘會跟他一起過，結果他娘壓根不是這麼想的，等他一成家，直接把自己分了出去。
老伴之前跟她說過的話，她一直記著，兒子都不一定靠的住，更遑論兒媳婦？老伴生前就總說等兒女們成家了，就過幾天鬆快日子，結果臨到死，都沒過上。
張二妮現在完成任務了，她再不想給任何一個兒子當牛做馬了，她為兒女操勞一輩子了，就想最後過幾天痛快日子，不用看兒媳婦臉色，自由自在的。
新兒媳婦見婆婆這麼知情識趣，倒是對她不錯，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送上一碗，有小兒媳婦比著，另外兩家也還可以，張二妮的晚年生活還算不錯。
她從不麻煩彆人，自己洗衣做飯，自己下地掙工分，掙多少吃多少，這樣省心的婆婆實在不多見，就連原來挑剔她的蔡春芽都對她觀感好了不少。
又過了幾年，張二妮身子不大好了，熬了一陣，感覺實在熬不過去，就一根繩子吊死了，就像她自己生前說的那樣，能活就活，不能活了就一根繩子吊死，保證不麻煩兒女！
作者有話要說：蔡家溝的故事結束了，有些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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