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總工程師廖小鷗見人進來,用手點了點桌上的一張紙,然後就端起茶杯喝茶,麵色不辨喜怒。
候孝東今天一早眼皮就一直跳,這會見領導又是這般作態,更是七上八下,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總工,探著身子從辦公桌上摸過那張紙,隻粗粗看了一眼,他就口乾舌燥、背後開始冒冷汗,他趕忙抬頭看著廖小歐:
“這這.....肯定是誤會,絕對是誤會,怎麼可能呢,再怎麼說都是我親生的,我還能乾看著他們被人苛待不成,絕對不可能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總工,你看,這,小圓,她這是對我意見.”嘴上這麼說著,可他心裡又隱隱覺得是真的。
廖總工不在意的擺擺手:“你先看,看完再說。”說完又繼續喝茶。
候孝東看領導還是八風不動的樣兒,也看不出好歹來,隻能苦著臉繼續看,越看越心驚,恨不得立馬回去手撕周小翠,跟她說了多少遍,讓她不要為難倆孩子,不要為難倆孩子,結果她倒好,跟他玩起心眼子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可她也不看看人家親媽答應不答應!
候孝東看完信,他攥著信的那隻手緊緊握著,上麵青筋都露了出來,顯見的氣的不輕。
“看完了?”廖總工看他那副模樣,放下茶杯,又用手指了指那張紙,“知道這玩意兒怎麼到我這兒來的嗎?”
候孝東這才想起廖總工跟蕭家的關係,臉色更難看了,連忙開始辯解:“總工,你聽我解釋,這事,這事,我真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每天上班,還有帶徒弟,忙都忙死了,哪裡顧得上家裡?這些都是周小翠背著我乾的,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候孝東簡直冤死了,這要是自己沒提過也就算了,可自己都三令五申不讓苛待了,結果婆娘不聽,依舊背著他乾壞事,他,他真是黃泥進□□,不是屎也是屎了。
“隻能怪我眼瞎,挑了這麼個人,當初明明說的好好的,說一定待孩子好,沒成想這麼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總工,你放心,我回去一定罵她,她要是再敢對孩子不好,我就讓她回老家種地去。”
候孝東這會恨死了周小翠,他怎麼就倒了八輩子血黴,娶了這麼個狠毒婆娘,連倆個孩子都容不下,關鍵是人家親媽在呢,人家親媽還是個厲害的,怎麼就一點腦子不帶長。
候孝東叭叭的一通解釋,說的口乾舌燥,見人廖總工連個表情都沒有,心裡又是一個咯噔:“那個,總工,我當初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那什麼勞什子的運動,我也不可能......”候孝東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小圓恨我,就前些天,她還帶著那幫人把家裡的值錢東西都拉走了,連張床都不剩下,如今我娘還在打地鋪呢,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周小翠才會那麼不待見倆孩子,在此之前,她可不這樣。”
順便幫周小翠解釋了一句,說起那些家具,他雖然嘴上說的大義凜然,其實心裡還是舍不得的,隻是沒想到蕭圓搬走了家具不算,還跑過來告他的狀,他真是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帶出些怨氣,
“我倒是沒覺得什麼,那些東西本來就是她的,‘捐’就捐了,家裡倆個女人不樂意,我還好生勸了勸,沒想到她又上你這來告我的狀,唉,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候孝華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我是真不知道小圓怎麼想的,她怎麼還跟那幫人勾結起來?不知道那幫人不能惹嗎,當初大舅哥可是.....唉,要是大舅哥在底下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痛心呢。”
“廖師兄,你下次要是碰見小圓,也好好勸勸,如今世道亂,她一個女人家的不要瞎摻和,有些事不是她能摻和的起的!”
私心裡,候孝東其實也是不希望老丈人被打倒的,畢竟老丈人在,對他來說便利不要太多,之前就因為老丈人的關係,他在廠裡待的多舒心啊,就是眼前的廖總工對自己也頗為照顧,畢竟都是老師的學生,當初因著這層關係沒少占便宜。
隻是如今.....隻是如今,彆說照顧,不被穿小鞋就不錯了!
候孝東隱隱有些後悔,當初自己實在太衝動了,應該再觀望觀望的,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候孝東惋惜的想。
餘光瞥見廖總工眉頭微蹙,候孝東趕緊收回心神,尷尬的朝廖總工笑了笑。
“說完了?”廖總工耐著性子聽完,這才開始,“說完就聽我說。”
說著還略微感慨的輕笑一聲:“不過話說回來,你倒是跟從前不大一樣了。”見候孝東立馬一臉緊張的看著他,張嘴又想解釋,他抬頭瞥冷眼掃了他一眼,“變的話多了!”
“以前你可沒現在這麼話多,難不成還真跟那些人說的一樣,之前一直壓抑著自己?”是不是的,其實廖小歐壓根就不在意,他就是單純的看不慣罷了,不等他回答,就又繼續說著,“做人還是真誠一點好,現在這樣就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候孝東覺得這句話充滿諷刺意味,但就算是的話,他又能怎麼樣呢,候孝東乾笑著,心下很不高興。
廖總工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說回正題,這封舉報信呢,確實是你前妻寫的,不過人家沒有經過我的手,”
說到這個,廖小歐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當初他們關係多緊密啊.....現在搞得相見如路人,難得的,跟候孝東說了句真心話,“小圓.....不光恨你呢,他也恨我呀,當初老師....”
後麵的話沒有明說,但他們都懂。
當初蕭家一出事,不光是作為女婿的候孝東怕被牽連跟蕭家女兒迅速離婚再婚撇清了關係,作為學生的廖小歐也跟著審時度勢的跟恩師劃清界限。
照理說,師兄弟倆個都是“逼不得已”做出的決定,應該很能惺惺相惜才是,實際上並不是,一個覺得自打跟蕭圓離婚後,鋼鐵廠的那些同門師兄弟們就對自己疏遠了。
特彆是自己的直接上級領導的廖師兄,更是跟之前相比兩個態度,原先笑臉相迎、不吝提攜,直接變成現在的公事公辦、不假辭色。
這讓一直順遂慣了的候孝東怎麼接受得了,漸漸的對廖師兄也開始不滿了,心說他們大哥不說二哥,都是患難不見真情的小人,姓廖的能比自己高貴到哪裡去,又哪來的臉五十步笑百步,對他橫眉冷對的。
廖師兄那邊,當然覺得自己就是比某些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高貴,他隻是老師眾多學生中的一個,即便當初念書時受了老師的一些恩惠,後來參加工作,對老師的女婿再三照顧,就算是還了人情。
這要是後麵沒有鬨出那些事來,兩家繼續處著一點問題沒有,可那時候什麼情形,他怎麼可能放下一家老小,去為注定要被打倒的老師奔走?
人有親疏遠近,他隻是被迫選擇了自己的親人而已,他自覺問心無愧,走到哪裡,人也不能說自己不對。
而候孝東就不一樣了,他不光是老師的學生,而是人家的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相當於是一家人,每□□夕相處十幾年的一家人,這情分能跟他一個學生一樣嗎。
再說他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當初能在城裡安家落戶,受了老師多少照顧,又享受了多少蕭家的資源,就像他,要不是看在老師的麵上,能對他那麼照顧?
結果這小子又乾了啥,要是單純跟老師劃清界限,他們這些老師的學生們誰也不會放個屁,畢竟形勢如此,大家都能理解。
可他是怎麼做的?不光是跟老師劃清了界限,還把老師唯一剩下的骨血給掃地出門,這他娘的是人能乾出的事?彆忘了,當時小師弟已經去了,蕭家就隻剩下她一個孤女了。
那種情形下,他個外人看著都覺得寒心,也替老師深感不值,就這麼一個人,誰還敢跟他相交?
要是他知道候孝東覺得自己跟他是五十步笑百步,估計得吐出一升老血來,你特麼一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翻臉無情的無恥小人,居然好意思覺得跟他隻有五十步的差距?哪來的臉!
呸,跟個不要臉的討論臉麵的事,他腦子才有病。
基於以上道不清說不明又雙方自以為是的原由,本來作為關係頗為親近的師兄弟的兩人打那後關係就變的微妙起來。
聽到廖小歐也不受蕭圓待見,候孝東心裡奇異的舒服了些,甚至還好心的開解:“師兄,你也不要多想,小圓,小圓現在變了好多,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圓了.....”
廖總工心說你個王八犢子還好意思說,那都是誰害的?不過他才不會跟他掰扯呢,浪費口水。
廖小歐再懶得跟某人“好言好語”,直接板起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把個領導的架子端的足足的:“我就不繞彎子了,這封舉報信是從廠委轉過來的,也就是說姚書記也知道了。”
說到這個,廖小歐心情也不好了,前段時間他還萬分慶幸之前的事他們部門運氣好沒牽扯進去,結果沒成想這麼快就被打了臉,而且直接捅到姚書記那裡,真是想想就憋屈。
看來他的這位小師妹是真變了,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了。
心情不好的廖總工對給自己惹事的手下自然沒有好臉色,說話的神情越發嚴厲:“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小圓貼了好些大字報差點沒鬨出大亂子,結果這事才過去,你又給我惹事,你是嫌我事少故意給我找事,是吧?”
“如今全廠上下都繃著玄,生怕出了岔子被人揪住小辮子,你倒好,硬是頂風作案,看把你們能的,全廠就你能,你多能耐啊,連個鄉下婆娘都管不住!”廖總工將人大罵了一頓,最後下了通牒,
“我今兒把話撂這,你要是連你鄉下媳婦都管不住,你這高工的位置就給麻溜騰出來,你不想乾,有的是人想乾!”
罵完就再懶得聽他解釋,直接揮手讓人滾蛋:“趕緊給我滾蛋,另外還有,要是下次人家再寫信舉報你苛待倆孩子....你想想那個後果,言儘於此,滾!!”
灰溜溜的從總工辦公室出來,候孝東臉色陰沉的嚇人,好容易熬到中午,就立馬氣衝衝的往家跑......
聽說的鬨的還挺大,都大打出手了,出了家屬院大部分吃瓜群眾的意料之外,讓人們重新認識了候高級工程師.孝東。
畢竟之前作為大學生出身的高級技術人員,候孝東給人的感覺是文質彬彬,是溫文爾雅,是知書達理,結果那樣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居然有一天也會打老婆,跟鄉下泥腿子莊稼漢一樣一樣,誰敢相信呢,不過據說親眼所見的人不少,石錘無疑。
家屬院裡沒有新鮮事,候家的事半天功夫就傳遍了鋼鐵廠,不過倒是沒掀起什麼大風浪,本來這年頭打老婆就不新鮮,加上鋼鐵廠絕大多數工人都是大老爺們,又大多是作為家裡的“頂梁柱”,主要經濟來源的提供者,“偶爾”打打老婆更是家常便飯。
不過鋼鐵廠的糙漢子們暗地裡還是會忍不住笑話候某東,覺得某人之前八成也是裝出來的,如今“翅膀硬了”,可就不顯出原形來了?
候孝東中午“大展了一下雄風”,算是解了一大半的氣,自此打開了夫妻相處的新方式不提,眼目前臉上幾條長長的血絲,還是讓他覺得丟儘了臉麵,走路時都是低著頭捂著臉,心裡更是恨周小翠出手狠辣,絲毫不給他留臉麵。
經此一事,周小翠倒是難得的跟蕭圓感同身受了一回,作為家裡唯一的“外人”,深深的感覺到了身若浮萍,孤苦無依和舉目無親,當然這些詞都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蕭老師腦補的。
作為隻上了幾天掃盲班隻認識幾十個字,約等於就是文盲的周小翠哪裡能整出那麼些胡裡花哨的字眼兒,對她來說,特麼的男人實在是太狠心了,昨晚上還卿卿我我恩愛無比,轉過頭說打就打,不講一絲情麵,一點不顧給他生兒育女的功勞,簡直狼心狗肺、豬狗不如.....
周小翠在心裡默默問候了老侯家的祖宗十八代,可作為翻身農奴把歌唱的鄉下土妞,作為老周家唯一魚躍龍門嫁進城的姑奶奶,也是十裡八鄉最出息的姑娘,是他們老周家的希望,也是全村的驕傲,肩負著拉拔老周家的重大使命,如何能在此時就輕言放棄?
她不能,她不敢,她也不甘!
話說回來,似乎除了接受現實,她好像也沒有彆的出路,她沒錢沒工作沒戶口,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男人,在這種條件下,她怎麼能擰的過候大腿?最後掙紮了掙紮,撓了人幾下也就罷了。
可能是接受了社會主義鐵拳的毒打,讓她真正意義上的了解到她在這個家的家庭地位——就是沒有地位,周小翠一下老實了,不管是真心還是裝出來的,反正在家屬院的大嘴巴婆娘們看來,她被收拾服了。
就是候母看著,都覺得兒媳婦長進了不少,知道眼裡有活了,以往撥一下動一下,如今不用人提醒,自己就知道找活乾,省心又省力,真是天大的進步。
由此老太太更加推崇老祖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話,以前她隻是罵罵咧咧,如今是掃帚雞毛撣子,從動嘴轉到了動手....
蕭圓聽了都唏噓不已,就是不知道周小翠能忍多久了!
打那後,小哥倆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每個月還能有額外的零錢,這可稀奇的很,自從蕭家出事、候家老倆口進城後,孩子們就再也沒有拿到過零花錢。
按著候母的意思,老候家苦出身,講究的就是吃苦耐勞,勤儉節約,可不能學那資本家小姐少爺的做派,於是就把孩子們手裡的零花錢全給沒收了。
後來候家的財政大權就到了候母手裡,就算周小翠進門這麼久,連男孫都生了,管家裡大錢的還是候母,沒成想老太太這次居然想通了,真不容易,那麼大年紀的老太太能做到這一步!
畢竟對於像老太太這樣隻出不進的貔貅來說,掏錢出來是件多麼痛苦的事,不過這次居然太陽打西邊出來,可見候家老倆口做了多大的“犧牲”,估計每次給錢的時候,都能嘔出半斤血來吧。
事實跟蕭圓想的差不多,要不是萬不得已,候母哪裡肯給錢?一個月兩塊錢呢,想想就心疼的慌,想他們在鄉下一年到頭累死累活才能落到手多少錢,這倆個小崽子屁事不乾,還在家裡吃在家裡喝,居然一個月還要給兩塊錢?簡直就是搶錢!
可是不給不行啊,兒子的工作在人親娘手裡握著呢,關鍵是人親娘跟老候家有仇,萬一惹毛倆小崽子的親娘,那可不是鬨著玩的。
現在家屬院裡提到前兒媳婦,誰不怕啊,一弄就弄倒一片人的狠碴子,想想那天來的那麼好些大蓋帽,老太太就忍不住咽口水。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這事彆提候老太太了,連候孝東自己都覺得憋屈,可是不這麼弄不行,雖然周小翠被他收拾了一頓,賭咒發誓不會再難為兩個小的,但候孝東不敢放下這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