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蕭圓迷迷糊糊的就聽見一個女童在她耳邊不停呼喚著, 她試了幾次才睜開眼睛,就見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正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媽媽!!!”
蕭圓閉了閉眼睛,確定不是做夢, 看來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原主的閨女了,不過一看就知道過的不好,整個人都瘦脫形了。
小姑娘看媽媽一直盯著她,更加擔心了:“媽?”
蕭圓歎了一口氣:“媽沒事....”她一張口就覺得嘴巴乾的很, 朝床頭看了看發現啥也沒有, 她又朝另一邊看去,還是沒有,不說水果點心啥的,連個喝水的瓷缸都沒有, 房間裡空蕩蕩的, 就她們母女兩個。
旁邊一張亂糟糟的病床, 看樣子應該是出院沒多久....原來她現在正在醫院,她一隻手腕上還在吊著水呢, 隻是這病房裡怎麼一股臭大糞的味兒.....跟在糞坑邊上似的,蕭圓皺著眉頭, 強逼著自己不去想那味兒。
她動了動嘴巴, 口乾的很,算了,還是先接受原主記憶看看具體情況再說:“媽媽頭還有點暈,得再眯會兒, 你就待在這彆動, 等媽歇好了,咱們一起回家。”看小姑娘乖巧的點了頭後,蕭圓這才閉上眼睛接收原主記憶。
原主蕭圓是蕭家小女兒, 上頭還有一個哥哥蕭乾,蕭父蕭榮軒祖上是做買賣的,算是個資本家,蕭父中學畢業後就出國留學,回國後就在大學裡麵當教授。
蕭母元慧家有千畝良田,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地主,嫁給蕭父時光嫁妝就有兩千大洋,婚後在家相夫教子,兩口子結合可以說是門當戶對的典範。
不過後來因為戰亂不斷,子孫又不爭氣,兩家的家業基本上都敗光了,也正是因為家業敗了,這才躲過五十年代初的清算。
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祖宗基業雖說是敗掉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即便不再大富大貴,可也算是小康人家,還彆提蕭父年輕時候留過洋,光這一條,就能要了人小命。
就這麼著,各種因素一疊加,運動一來,他們家第一批就遭了殃,隨後牆倒眾人推,原主也跟著倒了黴....
如今是67年10月,還正是運動最激烈的時期,原主父母家早就被抄了,房子也被沒收了,老兩口也早就被下放到農村接受改造。
蕭大哥本來好好的報社工作也沒了,大嫂何芳一看苗頭不對,就跟蕭大哥離了婚,又沒幾天,就帶著原主的兩個侄子改嫁了,蕭大哥心灰意冷之下上了吊....
原主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愛人候孝東原先還是蕭父的學生,不想嶽父一出事,婆家一家子人立馬就擺出另一幅嘴臉,軟硬兼施的逼著原主離了婚,跟原主劃清了界限,離婚一個月不到,候母就從鄉下找了個十八輩貧農出身的十八歲黃花大閨女,如今兒子都生出來了。
原主跟候孝東結婚十二年,共育有二子一女,兩個兒子歸候家,女孩他們家不要,就讓蕭圓帶了出來,原主接連受打擊,腦袋瓜都是木楞著的,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被人掃地出門,渾身上下就隻有候家大仁大義給的五十塊錢。
經此一遭,原主的日子就難過了,沒出事之前,原主是個中學老師,工作輕鬆,福利待遇還不低,後麵出了事,老師自然是當不成了,其他活也沒法乾,誰讓她政審第一關就過不去呢。
最後沒辦法的原主隻能去乾掃廁所挑大糞的活,挑大糞可是個體力活,原主從小就沒吃過苦,哪裡受得了這個,可是受不了也得受,她還有閨女要養呢,母女倆住在租來的破房子裡,饑一頓飽一頓,過的是淒慘無比,親戚們自身難保,既沒能力也不敢管她們。
如果隻是日子過的辛苦還不算什麼,主要是三天兩頭的“開大會”,“彙報思想”以及周圍人各色的眼光,每天過的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句、行差一步,要不是為了二老還有孩子,原主早就活不下去了。
艱苦的生活,加上精神一直處在高壓狀態下,如此一年下來,原主就撐不住倒下了....
過了好一會,完全接收了原主的記憶,蕭圓隻想罵娘,如今才67年秋,離運動結束還有十來年呢,可有的熬了。
她這次真是來的太不湊巧了,蕭父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權威的時候,她硬氣的沒有劃清界限,後麵她也變相成了“壞分子”,屬於改造對象,不過好在原主隻念了個中專,還算不上“權威”級彆,應該還能想想辦法。
蕭圓大概有了個主意,但具體怎麼實施,還得仔細斟酌,再次睜開眼,聞著房間裡濃濃的大糞味兒,蕭圓有些頹然的看著天花板,這味兒.....應該是原主早上挑糞的時候摔倒沾上的。
“媽?”小姑娘看親媽盯著天花板發呆,又提起了心。
蕭圓轉過頭看著原主的大女兒,想著她從小也是嬌養著長大,短短一年的苦日子過下來,竟也變的膽怯起來,她有些不忍心:“媽沒事,小嫻啊,媽是怎麼了,誰送媽來的?”小姑娘叫候小嫻,這名字還是蕭父起的呢,希望孩子嫻靜文雅,如今想想也是唏噓。
候小嫻鬆了一口氣:“媽,你挑糞的時候摔倒了,是林主任送你過來的。”林主任身上都弄臟了。
蕭圓趕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換了病號服:“那,那臟衣服呢,”她突然有不好的預感,“那臟衣服該不是還在房間裡頭吧?”不然味道不可能這麼大。
小姑娘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這裡不讓洗。”要是能洗,她早就洗了,好臭!
蕭圓一聽就探出身子朝床底下看去,果然床底上一攤濕漉漉的東西,熏的她差點昏過去,原還以為是原主身上自帶的,沒成想是這個原因,這下她也大概明白為啥她的病房裡就她一個了。
蕭圓憋著氣:“小嫻,你去叫醫生來。”這地方是不能待了,不然她不是被熏死,就得惡心死。
沒過一會,小丫頭就領著一個很年輕的小夥子進來,看那樣也是被逼無奈才來的,小夥子還算涵養不錯,沒有說什麼難聽話。
“婦女能頂半邊天,同誌,你這是勞累過度,平時多注意休息,多吃些有營養,”說著,小醫生想起蕭圓的身份,頓時住了嘴,說那些都是扯,她人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想吃有營養的東西....這不是白日做夢麼!
蕭圓聽他張嘴就說語錄,還有點懵,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再看人話說了半截不說了,也知道原因,她憋著氣跟小醫生說道:“向雷□□學習,醫生,我想出院,你算算看.....得多少錢?”
唉,原主每個月辛辛苦苦挑大糞就隻有16.8的工資,這點錢除去母女倆的吃喝日用就不剩下什麼了,遇上今天這種意外情況,就得過上一段苦日子才能把窟窿補上。
小醫生似是一點不意外:“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剛才林主任送你來的時候給了10塊錢,你就放心住吧。”這娘倆也是運氣好,剛好碰上了林主任,不嫌棄人臟,還將人送到醫院。
蕭圓仔細回想語錄上的內容:“團結就是力量,那什麼....醫生,你能不能把林主任....多給的錢,給我,就算是我借林主任的,回頭我發工資了才給人還回去。”
原主跟林主任不熟,就知道他以前是個紅軍,參加了抗美援朝,是個戰鬥英雄,後來因為受傷才轉業到了地方,是鋼鐵廠的後勤主任,管後勤的,一聽就是個肥缺,是個有錢的主,當然了,人家覺悟高,肯定不會尋私。
小醫生眨眨眼:“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幫你問問去。”讓她出院也好,不然這病房就隻能住她一個,太浪費了,小醫生忙不迭的就出了病房,才出房門,就趕緊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蕭圓看人出去,猜想著應該問題不大,長出了一口氣,媽呀,說個話真費勁,說一句還得說一句語錄,回頭她得再複習複習。
轉瞬她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她也有這麼窘迫的一天,連幾塊錢都沒有。
如今原主身上真是臉比兜乾淨,原主怕自己亂花錢,每個月發了工資第一件事就是買糧食,這樣就不用擔心母女倆餓肚子了,也算是用心良苦。
小嫻看親媽精神好多了,馬上就能出院,臉上也帶出笑來,似乎是想到什麼,弓著身子就往床底下探去,蕭圓一看閨女她那樣,急忙大喊:“彆,彆,先彆弄出來。”
等小姑娘站直了身子,蕭圓才暗鬆了一口氣:“等會媽來弄,”她突然想到什麼,“小嫻啊,你回家給媽拿身換洗衣裳來,不然等會媽出院都沒的衣服穿。”她是打定主意不要床底下的那件衣裳了,想想就惡心的慌。
小姑娘這邊才剛出去,那邊小醫生就來了,順便還把費用給結了:“農村包圍城市,你的出院手續我已經幫你辦好了,醫藥費總共兩塊五,剩下七塊五給你。”他把錢放在床頭櫃上,又拿出醫院開的藥片交待,
“江醫生開了些藥,你對著醫囑吃....”小醫生可能是看蕭圓可憐,多說了兩句,“還是稍微主意一下身體,你不為自己想,好歹想想孩子。”說的有些老氣橫秋。
蕭圓謝了又謝,小醫生也不想跟蕭圓多牽扯,說完就走了,臨走前還讓蕭圓出院的時候記得把衣服帶走。
等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她又陷入沉思,想著接下來的出路,總不能還去挑大糞吧,她就算不嫌臟,原主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就在蕭圓冥思苦想出路的時候,她的事已經傳遍了鋼鐵廠的家屬院,原主原先就是鋼鐵廠直屬中學的老師,她前頭丈夫也是鋼鐵廠的工程師,後來離了婚,戶口關係還是掛在鋼鐵廠這邊,如今她負責的公廁也是鋼鐵廠家屬院這一片,家屬院知道她的事一點不奇怪。
原主從小生活優渥還長的美,後來嫁了人,因為父母後台硬,在婆家腰杆子挺的倍直,小日子過的相當舒心,是附近所有小媳婦老媳婦的羨慕對象,隻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被多少人羨慕,如今就被多少人奚落,可謂是從天上到底下的差彆。
“聽說那誰今兒又暈倒了,嘖嘖,這都第幾次了,還當自己是地主家小姐呢。”
“可不是?這都一年多了,還沒適應過來?我看她就是想偷懶,真該讓那些人好好收拾一頓!”
“哼,要不說讀書人奸詐呢,為了偷懶什麼主意都能想的出來。”
.....
當然了,有壞人就有好人,隻不過礙於形勢,他們不會直白的說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