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你啊。”林雲起理直氣壯:“一個文弱書生,我不護著點,早晚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不請自來說得就是他這種人,接下來的每個晚上,林雲起都會爬窗,隨便拚幾個凳子將就睡著。
月黑風高,下著瓢潑大雨的日子也不例外。
“白兄,你太友善了,還幫我留著窗!”
林雲起擦了擦額頭上的水,發現桌上竟然有兩個杯子,其中一杯冒著熱氣,明顯是剛倒的熱茶。
這個天氣,喝杯熱茶剛好能驅散一下身上的寒氣。林雲起端起茶杯,耳朵尖一動,嘴角噙著的笑意突然冷了下來。
一杯茶下肚,他躺在椅子上:“白兄,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說罷,不等對方同意,直接吹滅蠟燭,屋內頃刻間一片黑暗。
白辭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不按常理出牌,閉上雙眼,呼吸聲逐漸均勻。
雨滴重重砸落在屋簷上,彈跳幾下後,濺起的水花沒有墜落在地,而是落入了一團黑影中。地麵的石磚年久失修,不少坑窪的地方聚成水潭,黑影的身體似乎沒有重量,從水麵經過,除了波瀾,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它妄圖無聲無息潛入屋子,隻差最後一步時,一道藍色的身影突然一閃而過,死死卡主黑影的脖子,林雲起腳尖在牆麵一點,飛到了十幾丈外。
黑影被重重摔在地上,泥水四濺。
今晚風大,幾根長發垂在額前,林雲起低頭嗤笑道:“原來是隻山鬼。”
山鬼全身長滿黑色長毛,它的視力在夜晚也不受絲毫影響,可以清楚看見對方嘴角緩緩勾起的微笑。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山鬼渾身都在顫抖。
“你來偷什麼?”
山鬼啊啊發出幾個音。
林雲起居然聽懂了,垂了垂眼,看不清神情:“偷眼睛啊……”
山鬼又啊啊幾聲,意思這單活兒是有人派它來乾的,隻要放了它,就願意說出幕後主使。
林雲起聞言嘴角的笑容擴大,手上微一動力,伴隨哢嚓一聲脆響,山鬼腦袋一歪,瞳仁裡的驚愕還未完全散去。
黑漆漆的屍體被隨手扔在灌木叢,林雲起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
主仆契約被毀了。
道士緊皺著眉頭,山鬼沒有能力解除契約,多半是遭遇了不測。不知為何,今晚他心中始終不安,再三斟酌下,決定暫時回師門一趟。
門一開,庭院裡立著一道身影,聽見聲響,那人轉過身,微微歪了下腦袋:“是你馴養山鬼,要偷白辭的眼睛?”
道士袖中藏箭,麵不改色問:“什麼山鬼?”
“很羨慕白辭有那樣一雙看破虛妄的眼睛,對不對?”
林雲起一步步朝他靠近。
道士不再遲疑,袖中箭猛地朝林雲起刺去。
眼看箭矢幾乎要直抵咽喉,林雲起不躲不避,即將要被一箭穿喉時,袖箭突然停在喉嚨前幾厘米。
時間在這一刹那靜止了,同時停下的還有半空中的水珠,林雲起揮了下手,打落箭矢,幾步走到道士麵前。
這種神鬼手段讓道士驚駭莫名,連連後退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林雲起一揮袖,道士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掀起,重重摔在牆上,他擦乾淨嘴角的血液,雙手掐訣,喊了聲:“去!”
金色的光芒飛快遁入地底,林雲起跺了跺腳,正要破土而出的東西被無情湮滅。
他幾乎是瞬移到道士前麵,俯身冷笑道:“白辭的那雙眼睛,是我給的。”
道士睜大雙目,張了張口想要細問原因,卻發現隻能發出‘咿呀’的聲調,低頭一看,自己的喉嚨不知何時破了一個窟窿,捅穿它的正是剛剛想要用來暗害林雲起的袖箭。
沒有問出口的一堆疑問至死都隻能全部堵在喉嚨裡,道士雙手無力地垂下,倒在牆邊死不瞑目。
……
雨夜,林雲起借著雨水洗乾淨手上的血,等他回到熟悉的院落時,屋子裡的燈竟是亮著的。
桌上又續了一杯熱茶。
白辭靠在床邊,半闔著眼皮:“我記得你說過,吹夜風不好。”
話音落下,夜風吹動林雲起的腰帶和衣袂,連帶著血腥味一並被吹入屋。
林雲起:“抱歉,殺了你朋友。”
“他不是我朋友。”白辭睜開眼:“但他想做這天地間最厲害的道士,降妖除魔救世濟民。”
林雲起輕蔑道:“所以要偷你的眼睛移花接木?”
白辭輕歎道:“他走錯了路,前些日子被偷走身體一部分的大多也是窮凶極惡之人。”
林雲起挑了下眉,在道士的計劃裡,真正無辜的好像隻有白辭一個,但這絕對不是心安理得害人的理由。還有那山鬼,一旦成年必須要時刻以人類血肉為食,且最喜偷食嬰兒。
想到這裡,他頗為恨鐵不成鋼道:“你就傻乎乎地由著人害?”
“一個人接近另一個人總歸是有理由的,我能看到妖怪真身,卻沒降妖之力,他正好能補上短板。”
說著,白辭緩緩站起身:“何況就算躲,也躲不過。”
道士尋人的手段變幻莫測。
林雲起立刻挺直腰板,嚴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接近你的理由就很單純。”
白辭笑而不語。
窗外淅淅瀝瀝,林雲起喝著熱茶,白辭微微垂頭,似乎這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
林雲起沒注意到,偶爾會有一個瞬間,白辭餘光留意著他,眉梢中存著笑意。
雨落聲中,白辭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有人依稀抹了下這雙眼睛,然後在他耳邊說——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無論遇到什麼,都要等到那一天。
說完那藍袍人在他額頭一點,相關的記憶開始一點點模糊,年幼的白辭拚命睜大雙眼,卻隻是記住一個模糊的輪廓。
往後歲月,無論是抄家還是遭難,每一次快要堅持不下去時,白辭都會想到這句話,繼續在無望的日子裡等著。
多年後,當他看到站在花樓前的那道身影,便知道是記憶深處的那個人要回來兌現承諾。
而這一次,白辭終於可以看清對方的容貌。
一杯熱茶見底,林雲起滿足地歎息一聲,一偏頭,雙方的目光冷不丁撞在一起。
“怎麼了?”
好端端的為什麼盯著自己?
白辭:“隻是突然想到,有件事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林雲起挑眉,好奇追問。
白辭硬著心腸沒有回答。
平生最討厭打啞謎的,林雲起一氣之下,直接吹滅燈,上了他的床:“今天要是不說清楚,你就去睡硬邦邦的椅子。”
白辭選擇沉默。
僵持間,林雲起翻了個身,居然睡著了。
一個人獨坐到後夜半,白辭薄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給了我一雙眼睛,但我是用自己的眼睛對你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