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
江停捂著手背,開始疼得說不出話來,少頃後搖頭示意不用管自己。
“……”嚴峫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滿心沸騰的暴怒。
李雨欣還在扭動掙紮,滿臉青紫,眼底閃爍著野獸般走投無路的寒光。她那模樣確實有點駭人,嚴峫反擰著她的手,從側麵居高臨下打量她的臉,漸漸地,怒火被某種更敏感的直覺漸漸蓋了過去。
“根本?”突然他重複道。
李雨欣咬牙不語。
“我剛才說希望你提供一些關於賀良綁架案的線索,你說你‘根本’不認識他。這種加強語氣通常不用於首次否定,難道之前有人審問過你?”
“……”
“還是說,”嚴峫冷冷道,“關於賀良案的問答,你已經在內心事先排練過很多次了?”
李雨欣的掙紮漸漸弱了下來,不知多久後徹底停住了,木然又僵直地坐在那裡不說話,嚴峫小心試探著放開她,她也沒反應。
“李雨欣,你看著我的眼睛。”
少女視線渙散空茫,沒有焦距。
“我們不是來追究你責任的,”嚴峫緩和了語氣,說:“我們連夜趕來,是因為另一對男女生被綁架了。”
不知是因為那話裡誠懇的意思,而是其語義本身,李雨欣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轉,倏然瞥向嚴峫。
“是的,前天下午建寧市一對姓申的夫妻接到綁匪來電要求兩個億贖金,但他們連十分之一都掏不起。你跟賀良被綁架時是十六歲吧?這次的女生連十六歲都不滿,她叫步薇,下個月才過生日。男生叫申曉奇,綁匪通知我們離他的行刑時間隻剩最後十多個小時了。”
“申曉奇的父母隻有他一個兒子,就像賀良的父母隻有他一個,你的父母也隻有你一個。”嚴峫頓了頓,背對著審訊室鐵窗外淩晨的天光,凝視著李雨欣。半晌他終於問出了那句話:
“賀良已經死了,對嗎?”
李雨欣一動不動。
“但你還活著,申曉奇和步薇也應該還活著,我們不能放棄任何拯救活著的人的希望,你說是不是?”
“……沒用了,”李雨欣突然說。
她剛發過瘋,聲音喑啞變調,那三個字出口後過了兩三秒嚴峫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
“沒用了?”
“他會死。”李雨欣幽幽道,“她會變得跟我一樣。”
嚴峫看向江停,正對上後者同樣狐疑的目光,瞬間他們都意識到對方對兩個“ta”的理解跟自己相同——申曉奇會死,而步薇會變成下一個李雨欣。
李雨欣果然是和賀良一起被綁架的,而行刑者真的在複製連環案!
“你見過綁匪對嗎?”嚴峫脫口而出:“他讓你旁觀他對賀良行刑?是不是?”
李雨欣古怪地衝著他笑。
“那個綁匪長什麼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怎麼殺死賀良的?!”
小姑娘那直勾勾帶笑的眼睛絲毫沒變。
“李雨欣!”嚴峫控製不住低吼起來:“有兩個跟你一樣大的孩子就要死了!隻要你願意提供線索,我保證算你重大立功表現!我保證你立刻就能出去!李雨欣!”
“死了不好嗎?”李雨欣帶著那古怪的笑容,說話聲音輕輕地,就像唯恐驚醒了夢境:“我做夢都想死呢。”
嚴峫和江停同時微怔,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小姑娘一頭狠狠砸向桌麵!
嘭——
這次不用江停出手,早有準備的嚴峫整個人就像閃電般彈射起來,在李雨欣抬起頭要撞第二下之前,咣當拽住了她,死死扣在自己臂彎裡,全然不顧她瀕死的瘋狂掙紮,頭上汩汩冒出的血沾了自己滿身都是。
鐵門第二次被撞開了,看守所值班領導、民警等人迅速闖進來,腳步、驚呼、吼叫等等混雜成無處不在的喧囂。有人在叫醫生,有人在打電話,有人在試圖把李雨欣銬起來帶走……沸粥般混亂的場景中,江停緩緩站起身,目光緊盯著李雨欣的嘴唇。
她滿頭滿臉都是血,順著鼻翼流到嘴角,當嘴唇一開一合時甚至能看到牙縫中都浸透了猩紅。
但那並不影響江停認出了她夢囈般的口型。
“仲夏……未央……”
“七月……”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仿佛迷霧被鬼爪一把撕開,心臟致命收縮,冰冷的血瞬間衝上腦頂。那八個字所代表的時間點將綁架、血衣、行刑、八點零九分……無數似曾相識又晦澀難辨的線索,瞬間全部串在了一起。
江停手一鬆。
他無聲無息地跌回了扶手椅上。
李雨欣被民警們七手八腳捂著頭銬起來,緊急往看守所醫護室送。嚴峫跟看守所領導交涉著什麼,聲色俱厲且音量頗大,幾乎有點吵起來的架勢,連門外的馬翔小張都闖了進來。
但江停什麼都聽不清楚。
他就像是在深水中漸漸下沉,一點點遠離整個世界,但所有人都站在岸上朦朦朧朧地爭吵,沒有人發現他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他恍惚想。
——但為什麼呢?
從地平線落下最後一縷餘暉時開始,這隆重又血腥的演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陸顧問……”
“陸顧問?”
……
江停仿佛被喚醒般驀然抬頭,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人群已經散去,空蕩蕩的審訊室內隻剩下他們一行人,以及麵色不善的看守所領導了。
嚴峫竟然單膝半跪在椅邊,握著他的手指:“你怎麼了?沒事吧?”
“……啊,”江停吸了口氣,起身時才注意到自己冷汗已浸透了衣背:“沒事。”
嚴峫隨之站起身,但沒放開他的手:“你受傷了。”
江停一低頭。
他的左手剛被重重磕在鋒利的鐵桌邊緣,三根手指關節皮開肉綻,竟然腫了起來,看著頗為嚇人——可想而知李雨欣腦門那一下會是什麼結果。
嚴峫一手托著他掌心,讓受傷的指關節抬在半空,另一手扶著江停的肩。這個姿勢非常親密,但江停神智不如平日裡清醒,下意識地跟著嚴峫往前走,隻聽他沉聲道:“去醫護室處理下吧。”